重睦记得顾衍当年科举夺魁,便是凭借《伐渊梯论》。
其间文辞虽不及榜眼与探花两人华丽,贵在真挚。针砭时弊恰到好处,对治理边患之独特见解,如流星横空划过,惊艳朝堂。
外祖曾言,以顾衍之学,只需军营历练半年,定可当不世出之名将。
然而顾衍入朝不过三年便被主和派众臣所参,打发回家后郁郁寡欢种了几年田,患疾而亡。
于是重睦决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先想办法将这奇人留在身边,还得叫他远离官场诡谲,为己所用。
她在封知榆婚宴上派出副将去寻顾衍,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原本阴沉的天幕渐暗,开始飘起雪粒。
顾衍迎着风雪而来,即使雪粒落在肩头也并无狼狈,时刻挺直脊背,长身玉立。
虽看不大清样貌,却能大致瞧得出身形。
气度倒是极佳,也太过瘦削罢。
不过人人都寒窗苦读数十载,状元郎独一位。比旁人努力些,自也会清瘦些。
以后带去边关多吃些牛羊肉补补,不愁壮不起来。
寒风骤起,拂乱发丝,遮住重睦双眼。
待到顾衍站定廊下,她才终于知晓他模样。眉骨高耸在眼前落下阴影,侧面线条如刀削斧凿般立体分明,墨色眼眸与笔挺鼻梁相得益彰,颇具英气。
重睦行军打仗时跟渊梯斗智斗勇太费心思,平日里向来直率,眼下亦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本宫招顾卿做驸马,是为征战渊梯大业。你我不过同袍之谊,再无其他。”
接着又道:“虽说按周朝惯例,驸马不可入朝担任重要官职。但顾卿不必有此顾虑,跟随本宫于关外立下军功,父皇定会酌情考虑。”
顾衍沉默,片刻,应声答复:“下官能得公主青睐,已是大幸。若再强求陛下器重,实属不知好歹。”
重睦闻言倒有些惊讶,不曾料他对仕途竟无甚执念。
如此看来,唯有结合之前听来的传闻方能说得通:是因为封知榆嫁予他人的缘故,顾衍万念俱灰了罢。
本欲告辞的重睦待抬步时,只又稳住身形安慰他:“本宫知道顾卿顾念知榆,今日知榆嫁作他人妇,还请顾卿放宽心,勿要钻了牛角尖。”
男儿志在四方,重睦还是希望以顾衍之才,能够安心伐渊大业。
顾衍也确实没让她失望,两人不久后便定下婚期,方有了今日大婚。
“说到底不过是可怜人互相舔舐罢,封家小姐嫁了龙岩候,顾大人娶谁不是娶,倒不如尚主风光无限。”
“嘘,仔细你的舌头。叫公主听见还要不要命了。”
听得屋外府上侍女叽叽喳喳,重睦倒无所谓,慈衿已然变了脸色:“公主,可要延年万里去教训她们几句?”
重睦摇头:“实话而已,本宫也清楚,不妨事。”
封知榆出身显贵,自幼才名惊绝天下。而顾衍亦是才华横溢,能力过人,会被她吸引不足为怪。
况且重睦对顾衍并无男女之情,上辈子没有,重活一世自然也不会。
即使从未成亲,照样一世快意洒脱。
除却没能将打得渊梯兵抱头鼠窜反而被他们逼至退守都城外,再无遗憾。
“对了,你去寻些鱼脂霜来,本宫晚间时候拿给驸马。”
慈衿面露不满:“不去,跟表小姐牵扯不休,他才不配公主这般照拂。”
“你若不去,本宫可出门了。”
“哪有新妇自己出洞房的!”
慈衿拗不过重睦,只得不情不愿地踏门而出,遇见那几个嚼舌根的侍女时恶狠狠地哼出声。
重睦失笑,顺势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又乖乖坐回床边。
清晨醒得实在太早,她早已觉着困倦,索性半靠着床沿闭上双眼。慈衿拿来鱼脂霜后轻轻放在桌上,也转身离去到了外间。
直到屋外传来隐约人声,重睦方才迷迷糊糊醒转。
“广益准备去见姐姐了吗。”
封知榆从五岁便养在她的姑母,也是重睦的母妃封贵妃膝下,这声音之熟悉,重睦绝不会认错。
她下意识凑近窗边,只听得顾衍低语传来:“下官面见妻子,并无不妥。”
“你定要这般与我说话才解气吗?”
封知榆已然略带哭腔:“都说了是姑母替我定的亲,我也向她求过,但,但没办法啊。”
“哐啷”一声,二人回首,只见重睦侧身靠在门前,神色间看得出略显不满。
重睦一双桃花眼随她母妃,永远飞扬肆意,即使因为过了一整日胭脂唇脂都有些掉落,在一席大红喜服相衬下也依旧明艳动人。
除却浓烈双眸外,她的其余五官俱是清冷倨傲。加之习武气质与众不同,纵有股冷冽之气直逼而下,反而衬得体态身姿越发卓绝。
封知榆见状急忙道:“姐姐你别误会,是我今日多饮了些酒,举止有失。我这就告退。”
她下意识往顾衍身后躲去,谁知他竟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重睦身侧。
“没误会。”
重睦停顿半刻,眼见封知榆这么一副情深未了的模样,下意识收敛了些严肃,语重心长道:“驸马与你有些旧情,一时不舍,人之常情。但本宫不介意,不代表龙岩侯也不介意。”
她抬眸与封知榆对视,周身再次泛起凛然正义:“既已成婚,便该有些为人妇的规矩。天色已晚,还请表妹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