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知榆悲悲戚戚看向顾衍,不曾想他亦附和重睦道:“灿戎,恭送夫人出府。”
灿戎闻声应答,却听得封知榆猛一跺脚,全然不顾侯爵夫人之身份:“顾衍,你别后悔!”
接着倔强避开灿戎指引,甩袖而去。
那肩膀一抖一动,看得出是在落泪且极为伤怀。瞧着她那受尽委屈的背影,重睦不免看向顾衍叹了声:“心疼吧,心疼也得记着她是旁□□。你是男子,传出去不过一段红袖添香之笑谈,知榆的名声却得毁了。”
顾衍不语,侧首垂眼,忽地抬手覆向她唇角,吓得重睦一个激灵后退半步。
“板栗。”
他话音未落,重睦倏地涨红了脸。
“还饿吗。”
本想摇头的重睦只听见夜色静谧间一声咕噜从她腹中传来,终是认命道:“饿。”
顾衍示意她进屋,自己随后而至。
不多时,灿戎便带着慈衿端上了三盘花样各异的小菜。
素炒笋尖,酸辣土豆丝和莲藕排骨汤,无一不是重睦所爱。
她将桌上的鱼脂霜递给顾衍,弯起眉眼:“答应要给顾卿的,眼下倒可作为这桌菜的谢礼了。”
重睦指尖发润,是多年顽疾所致虚汗凝结,触及顾衍指间时,一阵暖意直通心底。
与旁的贵女妃嫔不同,重睦指上装饰点染极为朴素,唯两点梅花,鲜红热烈。
感受到顾衍目之所及,她下意识弯过指尖,微微抿唇:“凛冬不惧,甚是独特。所以本宫喜欢。”
顾衍颔首:“确实符合公主个性。”
重睦幼时与舅舅抚北大将军亲厚,却在八岁那年骤闻噩耗,大将军战败云邕关,身死他乡。
封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唯剩封贵妃一女。
自那之后,重睦拜外祖为师学习兵法武学,此生所愿除却征伐渊梯外,再无其他。
卯时起戌时休,无论冬夏,栖霞宫后院中永远能看见梅花桩与比武台上翻滚跳跃的身影。
岁月荏苒,数年转瞬。
梅花香自苦寒来,瘦小单薄的八公主长成了身形修长,体态优雅的冷美人,旁的姐妹娇滴滴地出现在镇元帝跟前各个人比花娇,独重睦立于云邕关外,承继抚北大将军名号,戎装替红妆。
“姐姐很厉害,爹爹离世后依旧声名不减,都是靠姐姐。”
顾衍第一次知道重睦之名,还是从封知榆处听闻。
“我就不一样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幸好还有姐姐和广益保护我。”
她与重睦皆是女子,顾衍不喜封知榆如此言说,淡然否道:“公主与小姐并无不同,遇到难处,也需相助。”
封知榆抿唇嘟嘴:“我的意思本就是也会尽力照顾姐姐,广益干嘛这么凶。”
顾衍不语,她自觉无趣,进而转移话题,不再谈及重睦。
那之后没多久,他被贬出燕都,于乡野间沉寂,落病早亡。
细细算来,重生后于封知榆出嫁那日相遇,却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见到重睦。
方才发现她与他想像中全然不同。
更瘦些,也更——
弱些。
燕都人口中的赐周公主,凶神恶煞令人胆寒,实则不过是位年轻恣意的姑娘家。
擅权谋,不失胆魄,提出与他合作时不卑不亢,无法拒绝。
在等待他回复时亦显露胆怯忐忑,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胜券在握。
“龙岩侯夫人救过下官性命。”
将最后一粒米送入口中,重睦舀汤的手踟躇着放开汤勺:“顾卿不必解释,本宫幼时受舅舅照拂太多,所以对知榆上心些。方才也并不是怪罪,性急了些,顾卿别误会。”
顾衍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汤碗,替她盛汤:“下官进京赶考时偶遇歹匪,虽有武力傍身,双拳难敌四手。恰逢夫人带侍卫从城外扫墓归来,得以相助。”
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耐心相告,不过是见她坐在身侧,便觉不该让她继续误会封知榆与他关系。
将盛满汤的碗递回重睦面前,顾衍又继续道:“下官感念夫人善举,遂入朝后常常来往,有求必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重睦咬了口莲藕,依稀忆起母妃曾在家书中提及此事。
那时她与外祖还有表哥都未能回京祭拜舅舅,竟不知其中穿插着这段插曲主人公便是顾衍。
听他之言,他仅为报恩,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重睦送到唇边的汤汁停在原地,略抬眼睑,与他对视:“这番话顾卿可对知榆说过?”
顾衍颔首,仿佛在言旁人事般波澜不惊:“夫人出嫁前三日,曾来寻下官。下官方知数年报恩弄巧成拙。解释之后,夫人始终认定是下官不满她背信弃义嫁与龙岩侯。”
姑娘家被人拒绝,总得寻些借口安慰自己,因此重睦只道:“顾卿此举无错。”
两勺汤入口总觉不够爽快,习惯性单手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方才又接过话茬:“如此于本宫而言倒是极好。半月后顾卿按约随本宫出关,不为感情所累,一身轻松。”
伐渊大业不容儿女情长,黏黏糊糊更难成大事。
顾衍果然是她选对的一步好棋。
“下官遵旨。”
都说江南男子最是儒雅温和,但重睦读起他那篇登科之作时,却见入眼满目掷地有声,怀柔中不失狠戾决绝。
与此刻面前露出淡淡笑意的清隽公子,十分不符。
他唇角的那抹笑转瞬即逝,恍惚之间,重睦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时辰不早,”只听得顾衍话锋一转,顺势起身:“公主准备何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