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杨氏向来处事泼辣,性子很烈,但在大院子里待着,磨了气焰,消了天真;贲氏呢,原也是俏皮讨喜的长相,眼里透着一股子灵气,却也是被深深庭院拘束住,眼中幽怨。 “妹妹倒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纵容着手底下的陪嫁丫头,做这等子事!”杨氏声音尖利,如开封的刀锋般,透着寒光。 “嫂嫂,……”贲氏有些迟疑,“这是何意?”气息还算稳。 “你自嫁来洛家,借着你家门第,一人霸着三弟,这都第四个年头了,还不是连个蛋都堕不出来,却叫丫鬟把主意打到正蔳的头上,……”杨氏气得一噎,又硬气地接着说:“是……大哥大嫂你拆散不得,四弟新婚也动不了,五弟是除了柒柒,眼里心里余不下其他人,你就让丫鬟来膈应我了?有本事拿自己男人出来分啊!” 杨氏丝毫不留情面,许是让贲氏也很挂不住,她高声辩解道:“我敬你是嫂嫂,才许你这般轻贱,嫂嫂这样污赖人,非要泼脏水给我,可有证据?” 贲氏不慌不忙,有理有据,微蓝点点头,觉得她不愧是大家闺秀。又是家中嫡长女,这点小事哪能应付不了? 这样几番对答下来,倒显得是杨氏在无理取闹,贲氏却是越来越占据上风,她忽而不以为然地说:“嫂嫂还是莫要因小失大,和各房撕破了脸。为了个丫鬟,气成这样,何必呢?正房要有正房的气度,这即便是丫头们背后搞点花样,就这么些阴微见识,弹压弹压,也别计较。二哥若真喜欢,过来要了桃儿,我也不会吝啬。” “你!你这高门大院里的,就是花花心思多!……”微蓝听着对白,觉得话语离她越来越远,不由回头,看见公孙雪正操控着船在小湖里行驶,也不知他何时叼得一支水草,含在嘴里砸吧砸吧的,不怀好意地对着微蓝邪气一笑。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这些听得出神,也一点不知羞。”本以为公孙雪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对此等你送我老公一个丫头,我也要回敬你的场面,怕是很有感兴趣,哪晓得事态的发展却与微蓝设想的完全不同。他尽力平稳地划着船,带她偏离了战场,在他们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公孙雪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扇子,问:“原是我孤陋寡闻了,中原的姑娘也如此彪悍?” 微蓝在心里骂他,彪悍个鬼,原来各家姑娘就有各自的彪悍,结果男人们得认为她们该是一个模样,你们自己的认知有误,还要怪别人喽? 也不知为何,公孙雪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微蓝看他那副狼狈样,抿唇笑着。 公孙雪接着只能连连叹气,懊恼至极的样子,用手丢了含在嘴里的水草,“我说,寻常姑娘家,不是该掏出个帕子来,帮我擦擦?” 微蓝被逗得笑意更深:“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何必做这些?再说南风绣我的帕子,也是极为精心的,那么好的料子,岂是随便用在擦脸这样的用途的?” 公孙雪也是一笑,盯着微蓝看了好一会,眼睛亮闪闪的一片,嘴边啧啧地念道:“还真是无情,也真是有意思。”微蓝料想他是否是幻想了下自己被调戏得满脸羞红的场景,可惜天不遂愿,微蓝连同帕子都不拿,接连好戏又要如何登场? “南风是罢?”公孙雪突然一问,微蓝歪头看他,不知何意,“你不给我帕子,我就找你的侍女要便是。” 微蓝看着公孙雪一系列孩子气的行为,略有好笑,可下一瞬,他又是似笑非笑的脸,双眼亮若星辰。 微蓝将双手摩索好久,摸得自己掌心微热,这才开口,“南风她是个好姑娘,王府大院,并不适合她那般性子的丫头。”微蓝说完又有些后悔,心想若是南风当真对公孙雪有意,那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棒打鸳鸯? 公孙雪脸色微沉,想是还没受过别人拒绝,微蓝前后琢磨,自己的言语恭敬委婉,哪里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忽然一个神思一晃,又自己摇摇头,从做蓝楠开始,她的一大特色就是,绝不自作多情,看着眼前这二十多岁的男子,微蓝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波澜,如果不能回去,那么安稳度日便好,她从来就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既然现世安稳,何必自寻烦恼? 微蓝还要开口说,倒被公孙雪粗暴地打断,“真当你家侍女金贵?可不是人人都像那林刺史家的长公子般,见着你家一个侍女,就走不动路了!” 微蓝无所谓地“哦”了下,公孙雪的火气似乎是被点燃了,微蓝勉强地笑笑,向他示好,毕竟船桨还在他手上,她的另一大特色,可不就是不以卵击石? 说到林刺史家的长公子林申,微蓝揉揉脑袋想了想,此人虽是风度翩翩,可从无亲近女色之意,也算是早早被洛明德划出了选婿名单,再加上林申的确是喜好男风,常与眉清目秀的男子厮混在一起,这点的确叫吃瓜群众,浮想联翩了。 可自上月,他同刁嘉来了趟洛府,在花园里瞧见了扶着柒柒的南丹,便巴心巴肝地想要求娶,并同林刺史立誓,今后好好过日子,考取功名,再不事龙阳。实在叫世人称奇。纷纷对南丹的相貌,表达了十万分的好奇。 “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我,就定然不信甚浪子回头金不换,世间万事总是这样,有一便有二。”微蓝一时愤慨,她一向是阴谋论者,南丹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南郡,总是唯唯诺诺,她的确善良,却善良到近乎软弱,林申不可能娶她做正妻,那么若她嫁去,有谁能保证,这不是又一个甄英莲的故事? “你连林申的面儿都没见过,这么说他,不太妥当罢?”公孙雪沉默许久,才倚在船框上,“世上的男人也是有很好很好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做事不要那么绝对,毕竟…强木易折。” 公孙雪又静静地看微蓝一眼,那一眼看得沉静,而他又忽而一笑,只叫微蓝,感觉,这笑意里充满了摧枯拉朽,欲使枯木逢春的力量,“你这主子当的还真是累,这也为她考虑,那也为她考虑,你都没有去问问你的侍女,她答应不就好,你这里方方面面都考虑着,推了请求,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日后侍女怨你怎办?” 公孙雪摆摆手,抖抖眉说:“哪有那么多的人猪油蒙心,即便日后过得不好,她也合该晓得,享了自己得不到的福气,老天总是要她还的。” 微蓝抽着气,瞧了公孙雪一眼,有些小心的问道:“那你要是娶了南风,也会对她很好很好嘛?” 公孙雪不爽地给了她一个白眼,将手里的麻绳重重往木桩上一摔,厉声道:“你给我下去!” 木船将将靠岸,微蓝被公孙雪的怒气弄得一愣,看他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自己还尤自一片迷茫,也不晓得到底是哪句话得罪了他,可是……微蓝站在了岸边静静的看着,公孙雪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明明是她的家,她刚刚为什么那么怕他? 微蓝走了几步,越发来气,一路踢着石子。 “哎哟,我的小姐哟,您跑哪里去了?”南诗一脸焦急地奔过来堵她。看这样子准没好事儿,微蓝心有所感,轻轻“嗯”一下。 “小姐,林公子又来了,”这会子说话的是南风,她倒是不慌不忙,很是稳重。 微蓝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前厅送着喝茶呗,南丹现在又不是我的丫头,五嫂又怀着孕,他还指望让大嫂接待他呢?” “不是不是,林公子带了曹公子过来。”南诗慌忙说。 “曹华麓?”微蓝不假思索地问。 “是。”南风瞟了一眼周围,笑笑地附耳过来:“小姐,曹公子说,曹小姐失踪了,想来问问,小姐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失……”微蓝大大的眼睛看着南风,终究还是把后面几个字给咽了下去,难不成是因为刁嘉?这两人私奔了? 微蓝咽了咽口水,清清嗓子说:“再有一月多,我便及笄了,再同外男相见,怕是会招来闲话,你们去院子里看看表哥在不在,这事儿就交给他处理罢。” “小姐,奴刚刚去找过,表公子他不在。”南诗怯怯地说,“还有句话,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微蓝扶着额头,冷冷道:“不当讲就不要讲,第一天在我身边当差吗?” 微蓝从未对着丫鬟们发火,每次多是温言细语,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南诗一抖,跪下不断磕头,声音里有压抑的颤抖与恐惧,“小姐饶命,小姐……” 于是某两位不请自来的公子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悍妇之景。 伊人匆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奴拦不住二位公子。” 微蓝侧身看去,两个身形相似的公子哥款款地走进来,曹华麓微蓝是认得的,而他身旁那个瘦削斯文的,怕是大名鼎鼎的林申了。 林申见到微蓝,先看了曹华麓一眼,皮笑肉不笑:“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过美则美矣,这番动怒的脾性,也不是一般人制得住的。” 微蓝见他刻意挑衅,偏偏不接他的话茬,伸出只手,微微摇了摇,让丫头们都立好,摇手一指院中石桌,“有客来访,上茶。” 林申说起话来,倒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明明他五官分明,十分英俊,可气势一显阴柔,还有意顶着嗓子说话,让听者,也就没那么舒服了。 茶香飘渺中,微蓝请二人坐下,此处空旷,是个四处通风的好地方,他们坐在这儿聊人生,聊理想,恐怕也没有人敢诟病什么。 南诗,伊人默默退下,微蓝只留了南风在身边,静静地开了自己的茶盖,闭眼安心闻了闻。 “蓝妹妹……”曹华麓先头许是觉得尴尬,抿唇不语,可微蓝余光见着他双腿不住地颤着,也是知晓他内心着急。 “小女并不知晓,且此事不宜闹大。曹姐姐没有来寻过小女,小女只能这般说了。”微蓝看着氤氲的茶碗,有些为难地说。 端看刁嘉前后反应,他对曹华年有真心就怪了,若是曹华年真是为了他出走,那洛家和曹家的梁子,可不仅仅是政见不合可以概括的了。 “三妹……三妹可心的朋友,怕是只有蓝妹妹能排得上号……”曹华麓眉头紧锁,思虑了一重又一重。 林申用宽大的衣袍揩了揩嘴角,顺手将落下的鬓发又挽到耳后,看得微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他坐得时候,有意向曹华麓身上靠了靠,七扭八歪的样子,让微蓝觉得,九月底的风啊,甚凉。 再看看他眉目间显现出的点点秀色,本该是浓浓的书卷气,却在他身上有了几分媚态,对比曹华麓的富贵气派,行止端方稳重,林申的一身素净细缎直衣,真真弄得他女里女气。 微蓝努力纠正自己的视线去看曹华麓,柔了声说:“年姐姐可留下甚书信,同门房是怎地说的?” 曹华麓苦恼万分,“未有。” “得了,你家表公子呢?”林申打断二人对话,微蓝透过光线,看到林申耳朵上的两个小耳洞,有了些想法,“林公子要寻我表哥,却是来了小女的院子?” “顺路。”林申语气不善,微蓝点点头,因刁嘉是外男,所以他和她的院子,正好处于对角线之上,这顺路,顺得着实远了点。微蓝也不点破,认真地看向曹华麓,“年姐姐最近,可有经常外出?” 曹华麓皮面一红,低声说了句:“不知。” 林申在一旁幸灾乐祸,“也好也好,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可不正叫咱们吹了这婚事?” “那,……”曹华麓捏紧了拳头,“我三妹的名声……”他的神色黯了黯。 “哎呦我的公子爷,可叫我好找!小姐是老爷让着回乡祭祖去了,可不巧,走到半路,唯一的吊桥突然断了,阻了去路,这才折了回来。这不是小姐定亲这,定要回乡拜拜嘛。”说话的人,微蓝眼熟,好像是一直跟着曹华麓的小厮,边说话,眼睛不断眨着,看起来挺机灵的。 “哎……”那小厮给微蓝行了个大礼,“惊着洛小姐了,我家小姐无妨,就是舟车劳顿的,回去便沐浴焚香去了,既是林公子也在,小的就斗胆请二位公子一道回去了?” “吼?这吊桥断得倒快,也好,我跟你去尝尝曹家茶水如何。”林申掸掸前襟,自然地翘出了个兰花指,微蓝又是抽了口凉气,只告别后,便礼貌地送客。 “这……林公子……”南风垂下眼,摇了摇头。 微蓝咬咬牙,“你去同南丹说说,这必是个家宅不宁的货。她要是还坚持,那……就随她去罢。” 南风想了想说:“小姐要不要等五少夫人生产之后,让南丹姐姐再回来?奴觉着,少夫人日日看着南丹姐姐,在眼前晃悠,怕也是不那么痛快的,再者,南丹姐姐日日见着五公子,只会越发思慕罢?” 微蓝犹豫着翕动嘴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到了下午,天色阴沉沉的,忽然风雨大作,菱花窗被吹得梆梆响。微蓝乏得厉害,回了屋里的美人榻躺躺,可越睡却越觉得头疼,恶心得很,连同晚饭都吃不下了。 洛明德对微蓝一向宽容,南风一去回报了微蓝不舒服,他立马让小厨房做了几个微蓝喜欢的炖菜,赶紧送过来,南风,南诗劝了好久,也只艰难地咽了几口。 再晚些,葵娘带着四位嫂嫂来了个排排坐,山羊胡的老大夫,颤着手,牵着丝线,不时捋一捋自己的胡须,眯着眼,凝神静静思忖,这这那那好一会。 “小姐这是邪风打了头,虚寒侵体,加之思虑过重,才在近日一次发作,喝几剂药,养养便是。” 葵娘起身谢谢老大夫,领了大嫂鲍氏出去开了方子,贲氏与杨氏中间隔着施兰溪,三人一致静默,柒柒的生产日渐近,怕过来过了病气,也是自然。 微蓝看着挨在她屋里的三个嫂嫂气氛诡异,不敢乱说话,难道还直接说,“嫂嫂们无事便回去罢。”这万一,她们真心关爱,才留下照顾,自己这么说,岂不是不够礼貌? 正想着,杨氏却是一下子坐到榻边,伸手晃了晃,“越来越呆了,又不好好睡觉了?整天你这脑袋瓜里都不知道想甚?” 微蓝垂眸苦笑下,什么邪风啊,估计就是她急着偷听,在木船上被冷风吹了还没注意罢了,不过看杨氏心情不错的样子,微蓝不禁多嘴一问。 “嫂嫂可是有甚喜事?”杨氏闻言竟有一瞬古怪,表情在凝思,一不留神仓皇一笑,失手打翻了微蓝的汤药,汁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杨氏有些困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神情柔和地扶了扶自己的肚子,“刚刚过来的时候,大夫说,我有喜了。” 微蓝被她弄得迷糊,以为胎相不稳,恭喜的意思没出来,脸上已有了少许忧虑。 贲氏咬着唇不说话,施兰溪一脸无所谓,微蓝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对杨氏友善笑笑,就头疼欲裂,陷入昏睡。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快醒醒,蒹葭院同汉广院齐齐闹起来了。” 等到微蓝穿戴完毕被带过去时,她瞅一眼天上的日头,原来早已日上三竿了。眼前之景不免落寞凄凉,微蓝依着个人的喜欢,先来了杨氏的蒹葭院,可昨日还算有了些笑模样的杨氏,今日双目无焦,只坐在地上,手中下了力气,死死地拉扯着二哥正蔳。 她口中喃喃:“是我错了嘛?你欢喜她,她便是千好万好,这么多年夫妻情分,连同贲氏身边那个桃儿,不过因着背影像她,也得了你的垂怜。这么多年了,你就是觉得我算计了你,是不是,连这个孩子也是!我是怎么忍受着你喊着那个贱人的名字,怀上的这个孩子?” 杨氏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目血红:“如果你不喜欢我,当初何必答应我哥哥?”杨氏忽然间老了十岁,她本是俏丽可爱的,初嫁来洛家时,还带着少女心性,可此刻的她,发髻蓬乱,哭得撕心裂肺。 正蔳发现了门前站着的微蓝,闷气地砸了一个花瓶过去:“滚!谁许你进来的?” 微蓝慌忙躲到门外,心头微微一震,自杨氏从娘家回来,寡淡的妆容,素净的衣饰,无一不是在向白氏靠拢,……只是爱一个人,爱到尘埃,爱得卑微,却不能得他一份怜惜,这份爱,到底值不值得? 再一瞄眼,杨氏已经哭晕过去,正蔳神情淡淡地唤人打扫屋子,去请大夫,对于杨氏最大的温柔,也不过是帮她掖了掖被角,擦了擦眼尾挂着的泪珠。尔后外间有个面生的管事跑进来,说了句什么,约摸是白氏不太好了,正蔳看了眼杨氏,便出了门,连带站在门前的微蓝都不及教训,就和那管事离开了。 南诗缩在微蓝身后,微蓝的头又疼了,有气无力地说:“谁让你通知我的?” 南诗忧心忡忡地说:“三少夫人想请小姐去帮帮忙,可小姐……” 微蓝一笑,呵,谁知她想都没想,先来了二嫂这里?算起来,三嫂进门,也快四年了吧?求神拜佛的事也没少做,补身汤药也没少喝,奈何就是怀不上。 “到底怎么回事?”微蓝确信,她的声音冷冷的。 “三少夫人要做主把她身边的丫头桃儿给二公子做姨娘。”南诗的声音中怯意明显。 微蓝揉了揉脑袋:“二哥同意了?” “二公子还没表态,二少夫人就闹起来了,还让管事从外面请回了三公子,说也是要指一个长相清秀,老实憨厚的丫头给他。”微蓝摇摇头,打断南诗的话,“往后长点记性,这些事,本来就不该我管。” 南诗看微蓝没有太多怪罪,长长舒口气,过来扶微蓝,微蓝没有拒绝,身子半边将就地靠在南诗身上,回到榻上一躺,醒来时又是四下寂静,一片黑沉。 “你醒了?”懒懒的一个嗓音,公孙雪自得其乐地坐在微蓝榻前,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他的眼睛极亮,像是通透的镜子,莹莹地渡着一层天然的水光。 对于他这种入府如入无人之境的行为,微蓝已经很是习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今日头疼,没空与你胡扯,你且出去罢。” 公孙雪似乎是拧了下眉,秀丽的眉动了动,还是调侃地说:“你的两个好哥哥在院子里喝酒呢,不想去听听他们说甚?” “我的两位哥哥,他们无疑是好人,好儿子,好兄长,却偏偏不是一个好丈夫。” “你还小,懂甚?”公孙雪鄙夷微蓝道。 “我下月及笄,早不是小孩子了。不过是见着今日情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公孙雪又坐回黑暗之中,没有说话。 “我记得二嫂刚嫁进来的时候,会帮我捉小兔子,陪着我和墨书做花灯,同温柔贤惠的大嫂相比,她虽有不足,却还是贴心地去做每件事,她是那样的,笨拙地想去讨每个人的喜欢。” 公孙雪咳了咳,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 “无他,心情不好,逮到人就说说罢了。”微蓝声音淡淡的,引得公孙雪叹口气,她忽而问:“南风放你进来的?” 公孙雪一笑:“我若想进,有人拦得住我吗?” 微蓝对着他灵气逼人的眸子也是一笑,“南风拦不住的话,会喊人的,从京都回来,她没有以前睡得熟了,夜里有点响动,她都会惊醒,她可不像伊人,南诗,惯爱插科打诨,遇事退缩的。” 公孙雪突然止了话头,严肃正经地说:“你尽可放心,我并无求娶她之意。”或许是因为他少有严肃,口气与平时大不相同,才让他这番言论,更为让人确信。 看微蓝一时怔住,他接着说:“本王对天下女子,已失去信心,但若一定要娶,必然全心全意只对她一人好。” 微蓝点点头,想说句那是自然的,却见公孙雪咧嘴大笑,赶紧随手扔了个丝帕要塞他的嘴。她压低声音说:“笑甚笑!”语气倒是冷硬。 “你当我会这么正经说话,这话都是你二哥说的。” 微蓝一呆,心中疑惑。 “天下男子也不是皆薄幸的,你自己的哥哥,好歹都不坏,可你那表哥,怕是自小穷疯了,巴巴找门亲事给自己抬高身价,把曹家小姐骗去了寺院要相约私奔,结果自己人都没去,还让曹家把人逮了回去,这才是真正的薄幸。”公孙雪说着,半垂眼眸,深沉的眼眸被黑夜染得更黑。 微蓝哑了嗓子,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反应过来,讷讷地说了句:“你……怎么会对南郡的事情,这般了如指掌?” 公孙雪调皮一笑,凑到微蓝耳边,小声地说:“因为我要带我媳妇回家。” 陡然缩小的安全距离,让微蓝本能地往后一缩,她咽了下口水,稳住已经慌了的心神,礼数周全地说:“夜深,小女还请郡王爷早些回去休息。” 公孙雪还是一派不正经,见微蓝赶人,站起身来,朗朗一笑:“洛小姐还真是有趣得紧。” 声音渐远,微蓝盘算,明日还是去找下四嫂吧,暗示她能不能使人给她的院子加上警备,半夜有人坐在自己床头,真是想想就觉得恐怖,一晃神,公孙雪说得什么话,都抛去了脑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