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是个干瘦老头,头发花白且稀疏,勉强在头顶绾成一个小小髻。眼窝深陷,眼球外凸,看人习惯眯着眼,身穿黑褐色缎子面长袍,鸡爪似的右手捏着一只羊毫小楷,左手正“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珠。
莺儿脆生生道:“徐先生,这是府里新请的西席,夫人让我带她来支例钱。”
徐先生眯着眼伸过头来,凑近细细打量一番,才道:“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名讳?”
“孟青宁”
“哦哦……这就对上了,对上了。”徐先生口里嘟嘟囔囔,转身去翻找账本了。
孟青宁问:“其实先生,我,我想支三年的例钱,不知……能否通融?”
徐先生弓着背翻找账本的动作不停,随口道:“好说好说,三年例钱,共计……是,正好一千零八十两,找着了。”
徐先生把账本翻开,拿起笔在账本上填了一笔新帐,正是孟青宁要支走的一千零八十两,“你先在这上边签字按手印,随后咱们再立字据。”
孟青宁依言签了字按了手印,徐先生收走字据,随后给了孟青宁一沓银票,“银钱当面点清,若有差错,出了这个门一概不认。”
孟青宁数了数,没错,正好十张外加四只二十两的大银锭,真心谢道:“多谢徐先生通融。”
徐先生正锁钱柜,闻言道:“老朽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不值得姑娘感谢。”
“还是要谢的,先生过谦了。”
徐先生摇头道:“随你便吧,三天后别忘了搬来将军府住。”说着又坐回原处拿起算盘算账。
如愿筹到钱,孟青宁先回了趟书院,换了一身孟鹤鸣十三岁时穿的旧衣,束了冠,贴身收好银票,准备日暮时去燕尔楼还债。
夜幕低垂,星河缥缈,紫薇河对岸的人家都点燃了烛火,昏黄的光透过纱窗,倒映在河面上,被河水泛起的涟漪撞的支离破碎。
牡丹独立于阁楼窗前眺望,看向那一望无际的黑夜,也看向那难以预料的未来,眼神里盛满了复杂和无措,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女子选择飞蛾扑火,明知是陷阱也要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昨日飞花今败絮,红颜易老情易变。
春秀端了热水进门,见牡丹迟迟未装扮,不由催促道:“好姑娘,柳妈妈刚递了条子出去,今夜您还要去都尉府。”
“前厅可来一公子?”
春秀知道她的心思,便道:“两千两不是小数,难保他凑得出来,姑娘何必问呢?”
“你可知楼后的这条河为何唤作紫薇?”
春秀摇头,道:“我来这里只三年,好些事不晓得。”
牡丹淡淡道:“从前十二花魁中没有红芍,却有一位紫薇。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书生,两人私定终身,那书生答应她,待他高中一定娶她过门。后来呀……”
“后来如何了?”
牡丹眼中带上了讥讽和恨意,“那书生就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专门骗财骗色,不仅早就娶了妻,还骗走了紫薇所有的积蓄。女人一旦信了男人,就什么也豁得出来,紫薇宁死也要保住肚里的nie种,燕尔楼再也容不下她,最后只能流落街头。”
香秀感慨道:“真可怜啊”
“她不是可怜,是太蠢!在外流落三个月,受尽折磨,终于在一天夜里跳了河。自那时起,我便早早斩了情爱,怕下一个河里飘着的人,是我。”
往事沉渣泛起,牡丹的内心更是煎熬,这一刻好像情感和理智是分开的,两方在她脑中拉锯,誓要争个胜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