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未深的确有个好处,就是当你做错事的时候,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不过,这要看人的。 一进城门莫鱼就把自己弄丢了。可能不怪他,我一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当他问在哪里见面的时候,我随便说了一个方向。 大概是那个方向吧。 菁菁已经习惯了,反正这把倒霉之火没有烧到她,她也就无所谓了。 至于飞言,我说鱼能在天上飞,他还会帮着我圆。 所以,不太熟悉的莫鱼就悲剧了。 我们在墙根下蹲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决定还是先吃饭再说。 人是铁来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能把自己弄丢了,就算回来了,我们几个也不认识他。 在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我们在食客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满意地拍着几乎圆滚滚得肚皮,剔着牙要了一大茶壶的酒。 当然,仅仅是卖鱼的钱是不够的。我们在遇到莫鱼的第二天,就关了铺子。因为菁菁那几鞭子直接毁了大老爷公子的脸。 光就最后就那么啪啦一声,好险没带出脑浆子。 我和飞言离开山谷的时候,各自收集了些东西。就算是买下几十座这样的酒楼也是绰绰有余的。出门在外怎么能没有钱呢?西北风喝多了,人会飘得。 不过,另外让我意外的是,我曾经命人埋下的东西,竟然一件不少地在那里。 额,好吧,连骨头都没有少。 原来的一个小卒的盔甲上也值了不少钱。 衣服是用来遮皮肉的,皮肉都没了,不觉得这东西有点多余吗? 想要买东西的人永远都不会管你东西的真正的来历,就像一颗血玉,你知道它是塞嘴的还是堵尻的?你觉得好,你就买了。 我们也十分满意了。 没有疲惫地生死奔波,有的只有安静祥和,我爱死这里了。 说书的人吐沫横飞地讲述着各种演义奇事,是不是还拍一板子,提提听客昏昏欲睡的精神。 听着周围人口里的各种传说,我愈加肯定我已经“死”了起码五百年了。 因为,我都背生双翅,面画雷纹,吞云吐雾喷火了,对了,还会飞。 我不是雷震子。他也说得不是封神。 谁知道呢?千百年后,这信口胡诌的玩意根本就没有流传下里。 好吧,我记得我那时市面上最流行的是编排那些大人物风流艳史,滔滔不绝可以听上三天都不带重样的。 也许是梗都被前人写完了,人要么放飞古人,要么放飞自己。 飞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菁菁这一小口一小口呡着碗里的酒。 莫鱼还是没有出现。 这样一来,我们倒不是很希望他出现了。 毕竟,不管谁做了不太好的事情,都会希望不要有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了,都会希望发现的人都不要出现。 不为别的,只为不想丢人。 “你说,他会不会被马车轧死了。”飞言幽幽地转过头,问我。那表情几分幽怨,几分高兴,几分释然,唯独没有内疚。 我摇摇头,表示对这个死法的同情,脑子难免会出现些画面,觉得刚刚吃饱的胃有点翻搅。 “他死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去买干粮了。”飞言继续说。 我叹了一口:“最多算是肉泥。下饭可以,不能当主食。” 菁菁头也不抬:“不可能,我觉得是被拉到大街上围观了。” 算命的话一定要听,这是混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现在就有一个很好地算师。 楼下的人像是被踩了一脚的蚂蚁窝,纷纷闪到一边,中间出现了一条四五米的“大道”。 我们伸长了脖子朝下看。 我们可怜的莫鱼此刻正被一匹马牵拖地在地上翻滚。那种身体扭曲的感觉,就像一条正在被拧干的抹布。 飞言看看我,又看看菁菁,最后放下了手里的茶壶,将桌子上没喝完的那碗汤端起来。 哗啦啦,冷透了的汤非常漂亮地淋了马上人一身。还有一片白菜叶子,垂在前额宣布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说呢,如果对自己的人太了解,那么有些事情就不要管缘由,直接抄家伙上就好了。 莫鱼个胆小鬼,一般不会主动惹别人的。 瞬间的静默之后,是一阵骚动。人们四散逃跑,仿佛遇见了洪水猛兽。 马上的人很轻易地发现了巍峨不动的我们。 因为,菁菁看到势头不太妙想关窗子,用力大了点,把人家窗户给卸了下来,然后笑容满面地把一个窗架子丢了下去,就像丢下去的是一片丝巾。 因为,飞言手里端着碗,跟莫鱼在打着招呼:“你怎么还没死!”这个招呼很特别吧,声音之大,穿墙碎石,震耳欲聋。 因为,莫鱼此刻正翻着肚皮朝上,仰面朝天,惊喜地对着我们招手,这感觉已经超出抹布,有点像晒干的腌咸菜了。 我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的,但是背后抵着两根筷子——如果我敢动一下,这两根筷子就会戳穿我的后背,插进我的肺。 我记得我们好像没有发誓有难同当啊! 接着,就是一阵听得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的叫骂声。夹杂着地方口音,让我们实在不明白。 菁菁把窗户扔下去后,还得意洋洋地冲着他们吹了一个口哨。。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四个像疯子。 都是已经对这个世界不再指望的疯子。 很显然,底下的人被彻底激怒了,他用马鞭子指着我们,示意着身后的喽啰们上楼抓人。 人,总有些本领是孰能生巧。 莫鱼的认穴飞针,菁菁的长鞭,至于飞言,是脸。 是的,最是天真无害的表象才最具杀伤力的。 我,你会离一个疯子很近吗? 我们又不是什么正道大侠,也不是什么淑女名媛,打架不排除撕咬抓挠。 还包括跳窗。 我跳下窗子,还没站稳就被脚腕上的力量扯倒,摔得五体投地。愤恨之下,我用力地踩了一脚肇事者的脸。 对方竟然还很乐呵。 好吧,莫鱼,算你狠。 就这样,我们四个,没有一个漏网。 钱财真的是好东西,钱可通鬼神,有钱真的很好。那人把手里的东西一撒,满大街都嗷嗷地朝着我们扑过来。要不是有人加了一句要活的,恐怕我们就被分尸了。 大堂之上,那官员将惊堂木拍得啪啪直响,努力地表现着他的刚正不阿。 怎么说呢,无论对什么都有第一印象,我对这位官员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一个挥着小牛鞭的娃娃,呜哇哇哭得可惨了。 额,我吃了他的牛。 不过,我还是留了些钱财的。 好吧,留了些他不认识的石头。 我数着各种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刚刚好像撞到东西了,头疼。 很显然,就算是我们四个人全部的力量,也不能对抗满大街的人。何况我们当中还有一个身残,一个脑残,还有两个觉得蹲大牢很新鲜,束手就请。 “就是他们盗了将军墓?”门外的声音响起,颇为不满。 “是的,那个还倒卖了墓中的陪葬。”又一个声音响起。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啊。 好好一个堂审,变得像戏场。 靠,我挖我的衣冠冢,碍着谁了! 人群又安静了。 当我看见那个正在跟将我们扭送到这里的人交谈的人,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一时哽咽无法言语。泪水模糊了他的面貌、衣装,模糊成了一个黑色的光晕。 真的很像那个人,真的很想那个人。 我现在真的好想上去踹两脚。 你个混蛋,我在边关风餐露宿,在瓢泼大雨、残垣断壁中苦苦守了七天,你却放弃了,跟挂腊肠一样上吊死了! 追本溯源,我还真不该跟你许下誓约。 官员这下子又气又急,偏偏我们几个有百般不配合。 在对我的表现匆匆下了傻子的判定之后,那个官员又只好放弃了对“昏迷”的尤雨的审讯。 医病人医久了,连装死都那么得得心应手。 剩下的飞言和菁菁。虽然他们被反绑了双手,却像是进了戏园子里的观众一样,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叽叽喳喳没有半分停歇。 傻子和疯子,你选哪一个? 终于,在我第四十二次告诫自己要有点骨气、修养失败之后,那个黑色的光晕也看够了官员的丑态,一挥手,招呼了一个衙役过去。 衙役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来件东西。 衙役将东西拿得近了,我认出了——拶子。四五根小木棍,两根细绳,却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又过来两个人,他们按住了我的肩,按照步骤将我的手指套了进去。 飞言和菁菁终于安静了。他们面带疑虑看着,好像在看着一个老师在做示范。 我心中觉得无奈:这位大哥恐怕是还没有看到我们几个人乌黑的本质。 当绳索拉紧,木棍子挤压着我的手指,疼痛使我颤抖起来,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手的存在。 我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声音,疼痛已使我眩晕,眼泪却停止了。我半仰着头,希望可以减轻。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见过有人的指骨就是这样被生生挤压断的。 飞言和菁菁似乎呆住了,他们看得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然后让大家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两个人似乎很兴奋,他们竟然眉飞色舞地在那里喊着:“用力,再用力点。”仿佛这是一场比赛。 他们总是这样。 我恍惚地看着他们在那里指挥着拉绳子的两个衙役。疼痛到了极致,似乎也就不那么疼了,甚至还有点闲情逸致。 菁菁的性子一般都比较急,她直接不管了什么公堂法制,冲着其中一个人大声地吼着:“你没吃饭啊!” 衙役被吼得一愣,手上的力道似乎松了点。 官员求证的看着那两个人,见他们没什么表示,有点不安地继续拍着惊堂木。 唯一能让我对双手有感觉的时候就是两根指骨被挤压断了的时候。 奇怪的是我依然有清晰的思维。失去支撑,我倒在了地上,能够听到那团黑影走近的脚步声,沙沙如蛇行。 然后,我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小腿饱实的肌肉,不知道会不会塞牙。 这完全是本能反应,野兽一样的本能反应。 死也找一个垫背的。 难得的是被咬的人竟然没有狠狠地踢我一脚。 没意思。以前我问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的时候,他这么回答。 没意思。这是在我松口之后,他问我,我回答得。 即使这样,我也已经是满口鲜血,他的血。 口苦,尝不出什么味道。 然后,我晕了。 再一次有知觉是被菁菁一巴掌扇醒的。 疼痛如潮水袭来,我□□了一声。耳边是某个得意洋洋的女人的声音:“看我就说吧,要用力的。” 其实,很多时候,我还是愿意和飞言待在一起,毕竟和那个孩子待在一起,没有生命危险。 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很累,身上发冷,看来这一次真的是病的不轻了。 一片黑暗中我听了其他人的声音,都是女人。 突然,惊叫之声迭起。我想动,却依然动不了。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了我的唇上,侵进了嘴里,干涸了许久的咽喉本能地吞咽着。 菁菁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好东西都给你了,还装死。”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雾,越来越浓,然后有一丝丝光线照进来。 模糊的灰色调上覆着一层黑绿以及几个移动的身影。 很显然,这是一坐牢房,还年久失修的那种。 菁菁的手里还拿着那只四肢抽搐,吱吱低叫着灰色皮毛的老鼠。 老鼠的个头不小,皮毛也很光滑,应该是吃了不少油水。 老鼠的喉咙处一塌糊涂,还滴落着红色的血。菁菁张开她的血盆大口,露出染血的小虎牙:“烟,我算出来你一定会被阎王爷手底下的小鬼踹着屁股踹回来的。” 我能说什么,看着同室的几个女人被惊吓到的表情,我只好叹了一口气,“你猜对了,阎王爷说我面相太恶,无地投身。” 我用舌头舔了舔唇上残存的血,有些依依不舍。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我朝着菁菁手里的鼠尸努努嘴:“这个怎么办?” 菁菁熟练地把鼠尸扒了皮,然后用嘴撕下一丝带血的肉,用力的嚼着,似乎要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化成咀嚼的力量。 是的,只是不愉快而已。从相遇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生气的样子。她最多的表情就是笑,而且她笑得时候还十分美。 以前我也吃过鼠肉,不过是腌制晒干了之后又用干辣椒爆炒过得,味道不错,挺香的。 不知道飞言和莫鱼怎样了,希望他们能没事吧。 很快就第二次过堂了。这一次应该是清了场子,外面没有几个人。 因为菁菁,我断裂的指骨基本上归位了。这女人,巫蛊医毒都略知一二。 走是走不了,我干脆让衙差把我拖到了大堂上。 不得不说,这衙门建得不错,光滑的青石地面上不是因为有几道防滑的纹路的话,几乎像光滑的冰面。 菁菁基本上是一步三蹦的,宛如一匹小小的梅花鹿,欢快顽皮。 在堂门口我看见了打着哈欠的莫鱼和揉着眼睛的飞言。 太过分了,不带这么歧视人的。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浑身是伤。 飞言歪着脑袋看着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口型:你还活着啊? 你奶奶的,我不活着,你见到的是鬼啦! 换了一个县官坐堂,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多少舒服一点,不过过程还是差不多。 审犯人,也有个大致流程:问打问打的,最后问打变成问答,也就大功告成了。 这一次换成莫鱼棍子,装死习惯了的他一看见棍子就晕了,当官的怎么会死心,愣是打了五十,看他确实没反应,才罢手,然后我们又各回各牢房了。 当我和菁菁在讨论应该先吃老鼠前爪还是先吃后爪的时候,一个男性差役打开了门锁。 其实,女囚室里平时多见的是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其他人回来,无非是那件事。 女囚,哪怕你是冤枉的,只要走进了这门,出去了可能连ji,nv都不如。□□还可以从良,女囚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只听他献媚地对着一个昂胸阔步走进来黄衣人影低头哈腰:“刘公子,这儿这几天新来的,小的都给你留着呢。” 我并不担心,毕竟在住进来的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五音不全的傻子。 然而,老天显然觉得我闲的慌。 我被狠狠地拽开,推到了墙角。其他几个都发出了惊恐的声音,逃到别处。 在我考虑要不要为撞了墙的额头□□几声地时候,又被人拉着领子拽了起来:“这疯子,本少爷还没有试过,今个玩点新鲜的。” 我傻傻一笑,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很熟路地先来了一个猪鼻插葱,又来了一个猴子偷桃,再剪他的双脚。 当然,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我垂发如怨鬼,爬到到刘公子的身上。前五百年的刀光剑影可不是白过的。 看着身下惊恐万分的脸,我心里特别舒畅。 菁菁半眯着眼睛,嘴里叼着老鼠背脊,还没死透的老鼠,四肢发颤,就像现在趴在地上的刘公子。 猫,性感,神秘,又让人觉得诡异。 像猫喜欢老鼠一样的女人,让人在此刻觉得恐怖。 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他和它都好不起来。 那差役没想到会出这么个结果,一时间竟然像女人一般惊叫起来。 很快,又来了几个差役,将我推推嚷嚷地弄出了一片混乱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