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自是大乱,四面八方的人登时拥了过来。
席间贵客吓得砸了杯子的声音,众人慌不迭“叫大夫!叫大夫!”的声音,有人慌不择路撞倒旁人的声音,丫鬟婆子涌上来施救的声音,重重叠叠压过来,将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压得瘫坐在椅子上,丝毫动不得。
宫桥几乎记不清那天后来的事。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慌了,她太莫名了,太无力了,以至于什么都想不到,想不到为自己分辨,想不到逃跑,只呆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直到被不知什么人强拉走。声音图景重重汇成一炬,影影绰绰却难以追索,成为宫桥回忆里的灰烬。
但无论她记得清还是记不清了,结果不会更改,她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凶手。
宫桥,端给柳玉兰一碗汤。
柳玉兰,喝下就死了。
宫桥便是凶手。
就这么简单的过程,找不出任何能做文章的纰漏。宫桥无辜,她确实一无所知,可是个中道理,谁会听呢?显而易见的事实便在眼前,她在寿宴席上,毒杀了表舅母柳氏。堂而皇之,多人示众,能作证亲眼而见的都不下二十个人。
若有人多想一点,也只会暗暗评论几句,这小丫头为何这么大胆。偏偏挑柳氏的寿宴上,徐老太太大肆操办的家宴上,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毫无遮掩。或许还会说,不愧是宫家的后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宫桥从记事起就是孤儿了。那时她还住在伧秦洲,一个距离永京都中两千余里外的偏僻孤洲上。伧秦洲隶属于伧秦县,位于永京之东南方。
数年前,宫桥之父宫九南丢了官,便被罢黜到那里,仍被赐了数亩田庄给一家子度日而计。在她三岁时,宫九南蒙圣上隆恩,拔擢回朝,却不令回京,只给了个武将之职。
监察御史改做九品武官,虽是嘲弄,于宫九南也只能泰然而处,毕竟也算洗掉罪臣之身可天有不测风云,宫九南头一次出征西陲之时便战死沙场。不到一年,宫桥之母徐青思夫过盛,也郁郁而亡了。
这便是悲无再悲的,三岁的宫桥只能跟着祖父过活。祖父宫八晋,那时在京中任刺京卫总史,端的是权势盛大,足有能力庇佑自己惟一的亲孙女的。
可刺京卫总史一官职,颇多龃龉之处。大郇国之刺京卫,掌天下情报,上至天子宫嫔、下至百官万民的机密事,无一不访、不调、不录。那是天下的针,国主的耳。全天下的事情和最厉害的毒药都在刺京卫。既是如此,名声极坏是自然而然之事。
宫桥的曾外祖母刘氏,徐郁方的寡妻,十分不赞成才几岁大的小姑娘跟着这么一个招天下恨的老头子过活。刘氏怕宫桥一味地跟着宫八晋,眼里都是些权谋诡计,毒药医术,学了坏。
碍于徐氏郁方公这一族再无男丁,自己一个寡老太太已经是颇难立足,即便宫桥孤苦无养,可在徐家早已没了真亲缘,一无母舅亲兄,姓宫的远亲小姐怎么好也在徐家住呢?
好在她的老妯娌,柴氏,便是日后的徐老太君,是个豪爽讲旧情的,主动提出不如接姑娘到徐府过活云云。刘氏大是感谢,就接这个曾外孙女回了徐府,一老一少从此住在徐府。
既是寄人篱下,自然有说不出的种种苦处。宫桥从小便懂得识脸色、人心,哀哀戚戚地,谨小慎微地,跟着曾外祖母过日子。除了曾外祖母,她并没有一个亲人了。她统共去过伧秦三次,都是极小的时候。对宫家,对伧秦洲,的确是知之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