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少年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夕阳下,少年垂头看下来的眼眸里晕染着昏黄的光,温暖了那一片湖光水色。 凤鸣笙怔怔的看着他,好多次都想唤他,可她张开嘴,却是无声的。 少年如大鸟般飘逸的从院墙上飘下,薄如蝉翼的白色披风在他身后飘起,宛如翅膀,悄无声息的落到凤鸣笙面前。 少年微笑着唤:“阿音姑娘。” “你怎么进来的?” 她神色还是先前怔愣着的冷淡,声音又有些干硬,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问罪的。 因此,话一出口,凤鸣笙便觉得有些懊恼,只低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说,他们怎么没有拦你?” 燕云沉只是看着她笑的很开心:“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是你的客人呀,怎么会有人拦我。” “哪有客人会翻墙过来?而且还翻墙翻得这么……”说着说着,凤鸣笙看向燕云沉的眼里就带了点极浅的笑意,声音也轻快起来,“明目张胆?” “总是有人会特别一些。” 燕云沉朝她眨了眨眼睛,整个人飞快的在她身前转了个圈,眉眼间的笑容看起来轻松又随意,可转眼望去,却又是那么的温暖而郑重,“更何况,我应该是唯一一个穿着你的邀请贴的人。” 邀请贴。 凤鸣笙不自觉的看向他蓝色外裳上套着的那一层晶莹如雪的天丝锦。 薄如蝉翼晶莹如雪光滑透亮的天丝锦,是由天山雪蚕吐出的蚕丝制成,一向十分珍贵,一年也难得一匹,从来都是贡品。 先前凤衍前往长安的时候,长安城里的陛下因着把她聘为太子妃的事,也只不过赐了她五匹天丝锦。 整个冀北,也只有她有天丝锦。 他既然明晃晃的穿着天丝锦来,自然,该是她的客人。 “天丝锦确实很漂亮。” 凤鸣笙恍然微笑着开口,“可是不够衬你。” 她印象中的云沉,虽说偏爱浅色调的衣服,可他从未穿过白色。 如今乍然看他穿,哪怕是如此漂亮的天丝锦,哪怕不过是披在身上,凤鸣笙竟然也觉得不习惯。 好像,那已经不是她的云沉了。 可其实,她早该明白,从她死在栖梧宫的那一刻起,从她再次在冀州醒来的那一刻起,云沉,就已经不再是她的云沉了。 想到这,凤鸣笙刚想再说些什么来补救,却见眼前的云沉忽然就扯下了身上的天丝锦,随手扔在臂上,轻笑道:“你说得对,白色并不适合我。” 他的声音仍然清朗轻快,他脸上的笑容也一如既往的疏阔,可他那双清澈的好像永远都含着湖光山色的眼睛里却第一次染上了层层叠叠的云雾,浓的再也看不清。 “既是来恭贺生辰的,你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过来?” 这话虽是打趣,但语气过于熟稔亲昵。以他们如今的交情,这话实在不宜。只是,自再次见到他以后,凤鸣笙总不知该如何说话。这时用旧日的语气说出来,竟觉得心里轻松许多。 “自然不是。” 燕云沉笑着摇头,伸出手臂,从空中俯冲而下的赤嘴绿羽的相思鸟轻巧的停在他的手背上,嘴里还叼着一朵娇艳之极的红花。 那花太艳,被鸟儿叼着一路飞回竟也丝毫未见损伤,边缘上竟还残留着新鲜的露珠,可那花却也实在太熟悉,香味虽清淡,却也绵长。 是凤凰花,仅生长在南方的凤凰花。因着凤鸣笙的降生,凤衍在冀州试着移栽了好几年的凤凰花树,只偶然存活了几颗,却也几乎再不开花。偶尔开一次花,却也是稀稀疏疏,颜色也不够红艳,没有南方凤凰花的生气。 后来,凤衍嫌弃移过来的凤凰花不是真正的凤凰花,就命人把那些好不容易存活的凤凰花树砍了,此后,冀北再也见不到真正的凤凰花。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少年一边笑意盈盈的吟诗,一边取下鸟儿叼着的那支花送到凤鸣笙眼前,眼中的湖光山色忽而全都化作了朝阳,让他唇边的笑容灿烂的刺眼,“云沉别无所有,只好以此物附庸古人风雅,惟愿能博得小姐一笑。” 他难得咬文嚼字,眉眼虽漾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 凤鸣笙果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总是能让她开心。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她跟着重复这句诗一遍,同时伸手去接那支花,眉眼弯弯的笑,“凤凰花,也能算是一枝春吗?” 花枝触手的那一刻,她就愣住了。 尽管那朵娇艳之极的凤凰花看起来栩栩如生,可触感骗不了人,那只是一朵纸花。 可虽然是一朵纸花,可要让它看起来和真花一模一样,那得花费多少时间和心思呢? 她震惊的看向眼前的燕云沉。 “凤凰花盛开在夏天,按理来说是不算的。” 燕云沉仿若未曾注意她的眼神,只是认真的回答着她的问题,“可它算得上岭南,也算得上你,自然就算得上是春了。” “春是四季之初,也是万物之始。”他眯了眯眼睛,学着她的样子眉眼弯弯的笑,“阿音姑娘,我把春天赠给你。” 凤鸣笙久久未曾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只是看着他眉眼弯弯的笑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轻快了起来,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唇角不住的上扬,眼中却慢慢有泪浮现出来。 云沉,这么好的云沉,怎么会被她遇上呢? 推门的声音传来。 凤鸣笙眨眨眼,掩去眸中浮现的泪光,视线看向门扉处。 整个凤府,能直接自她的院门推门而入的,只有她爹娘和简词三人。 映入视线的果然是简词。 看到院中的云沉,简词显然愣了一下,却是很快对着凤鸣笙道:“鸣笙,你爹找你。” 燕云沉退后两步:“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走正门吧。”看着他欲翻墙而走而绷直的身体,凤鸣笙婉声道,“云沉,你是我的朋友。” 既是朋友,自然就该大大方方。 燕云沉就大大方方的笑:“这是自然。” 凤鸣笙便看向简词:“哥,你送送云沉吧。” 简词眼神凝了凝,刚想应声,却听燕云沉已拒绝道:“不用劳烦阿词。” 话音落下的瞬间,燕云沉已经走至了院门口,站在了简词身边,伸手朝院外一指,言笑晏晏的开口:“我相信他会很乐意送我的。” 凤鸣笙并未听到脚步声,闻言便往外走。恰在这时,简词已然抬眼看向燕云沉,冷冽的声音带了疑问:“容先生?” “容先生?” 除却冀北军中之人,容先生竟也会与他人来往吗?对着燕云沉,凤鸣笙并不掩饰,直接把疑问说出口,“你们认识吗?” “见过几次。” 燕云沉随口答道,停在他肩上的鸟儿扑腾着飞起,原本挽在臂上的天丝锦被他展开,紧紧的披在了身上。做这些时,他的眼睛始终看向院外,看向那个离他尚远正缓慢走来的身影。 天丝锦虽薄虽软,却也极其细密。 很快,他身上的蓝衣被盖的密不透风,像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但因着白袍无袖,显得他看起来有些奇怪。 燕云沉始终是笑着的,可当他不笑时,空气就凝固了下来。 正如此刻。 凤鸣笙也上前,看向走来的容先生。 或许很快,或许过了很久。 容先生走到了他们面前,视线先凝结在了凤鸣笙手上的那支凤凰花一瞬,然后目不斜视的看向凤鸣笙,语气却比平时还要阴冷一些:“小姐。” “听说您的一位朋友不请自来,”容先生终于看向燕云沉,眉眼都带着冷戾,“是他吗?” “是我。”燕云沉终于笑开,“却并非不请自来。” “他是我的朋友,燕云沉。” 凤鸣笙眉间的笑意也已收起,“容先生,有事吗?” “你父亲找你。”容先生这才皱了眉看向一旁的简词,“简词,你不送小姐过去吗?” “阿词,放心。” 燕云沉先朝简词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凤鸣笙,“阿音姑娘,你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同容先生说。” 他们一人眉眼含笑,一人神情冷戾,可眼中是一样的坚决。 凤鸣笙点头应了声好,便和简词离开了。 她听见容先生依旧冷厉却带着三分迟疑的声音。 “你是燕、燕云沉?” 她也听见燕云沉不再清朗略有些沉重的声音。 “你还记得吗?” 她听见容先生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勉强的轻声道:“凤凰花,很漂亮。” 那句话之后,风中再没有传来他们的声音。 而凤鸣笙一路捧着那支凤凰花,终究还是在推开那扇门之前吩咐丫鬟好生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