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路远，父亲军务繁忙，侯爷是妾之叔父，又久居长安，不知可否怜妾年幼，与妾一起前往长安，以谢陛下？”　　凤鸣笙抬起头，看入定北侯的眼睛，眸中泪光浮动，似感动又似期盼。　　　　定北侯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站起身后却是垂下了眼睫，本就无甚表情的脸越发冷了些，就那样沉默的看着凤鸣笙。　　　　“陛下明德彰彰，天下皆知，妾心慕仰见天颜已久。今陛下对妾厚爱至此，妾铭感五内，心神激荡之下，只愿南下长安以谢陛下。只侯爷毕竟是妾之长辈，是妾一时失言，冒犯侯爷了。”凤鸣笙恳恳切切，勉强一笑道，“万望侯爷念在妾对陛下一片……”　　　　定北侯终于开口，打断凤鸣笙的话。　　“小姐言重了。”他面无表情的脸绽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来，“长安不只有陛下，更有公主。”　　　　公主，凤衍的母亲懿清公主，这是凤衍心中最深的伤口。在冀北，这名字仿佛被遗忘，谁也不敢提。　　定北侯的话音一落，凤鸣笙几乎就反射性的想看向一旁的父亲。可她只是掐紧了自己的手，收起了眸光里的一切情绪，仍旧那样泪光盈盈的看着他。　　　　“小姐既愿亲往长安，昭岂有推拒之理？”他低沉的声音夹杂上了些许怀念与怅惘，“母亲临去前，最想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如今小姐亲往，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弥补生前之憾。”　　凤鸣笙掐着自己的手，眼泪将落未落，哽声道：“谢侯爷怜爱。妾……”　　定北侯上前一步，虚虚扶住她的手臂，面上勉强勾勒出的笑容很是冷淡，声音更是干巴巴的：“小姐是公主最珍视之人，昭曾有幸得公主垂怜，收为义子。小姐若不嫌弃，唤昭一声叔叔就好。”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凤衍适时出声，左手伸手拍了拍定北侯的肩膀，右手递了一杯酒过去，“昭弟，今日是你第一次回冀州，又是凤凰儿生辰，咱们可要先干一杯。”　　“谢兄长垂爱。”定北侯接过酒一饮而尽，“兄长，在长安……”　　他们两人开始寒暄之后，凤鸣笙就再不愿待在前堂，说些口不对心的场面话，很快就告退回去了。　　　　纵然是生辰宴，可后院太吵，凤鸣笙素爱清净，自前院出来后干脆就回了自己的寝院。　　只是，她刚在厅里坐下，听雨泡的茶都还没端到手上，李蔓就跟了来。　　一进屋，李蔓看也没看，只急匆匆的问道：“凤姐姐，你要去长安？”　　一手端过茶，一手摆手示意浣雪和听雨下去，凤鸣笙这才看向李蔓，微点了头算是回答。　　　　“凤姐姐，为什么？”　　李蔓又急又慌，“前几日你还同我说不会离开冀州，怎么现在又要走了呢？而且，凤姐姐，你去哪里不好，为什么非得要是长安呢？你知不知道，长安……”　　　　“蔓蔓。”　　凤鸣笙原本喝着茶，这时却将茶杯放了下来，整个人起了身，挽了李蔓的手同她坐在一旁，轻道，“我知道。”　　　　“凤……姐姐，”　　李蔓的声音在凤鸣笙的视线里一分分的低下去，眼睛眨了眨，却还是有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哽咽又哀伤，“为什么？凤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蔓蔓。”凤鸣笙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笑着安慰她，“别怕。我会很快回来的。”　　　　“你骗我。凤姐姐，你骗我。”李蔓却不信，眼泪仍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下巴搁在凤鸣笙的肩膀上无声的泣道，“爹爹从来不许我们出冀州的，先前哥哥不小心越过冀州了，爹爹在家发了好大的火。”　　她从没见过父亲生那么大的气，打在哥哥身上的鞭子在空气中呼呼的响，最后完全染成了血色，母亲哭着在一边拦了那么久，父亲却只是一下一下的挥鞭。　　如果连哥哥都不能轻易出冀州，何况是凤姐姐？又何况凤姐姐将要去的是长安呢？　　“凤姐姐，那日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李蔓抽噎着开口，“凤姐姐，我不想离开的，冀州很好很好。凤姐姐，你也不要去长安，待在这里好不好？”　　她是想离开冀州出去看一看，可那也只是需永埋藏心底的奢望而已。身为凤元帅身边的副将之女，纵然年幼，她也已然明白，凤家与朝廷如今这太过尴尬的关系。　　　　“蔓蔓，我从不骗你。”　　凤鸣笙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唇角翘起，琥珀色的眼眸笑意清浅，就连声音也是淡定到让人安心的，“我会平安回来的。”　　“可……”李蔓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她带笑的眼睛，终究还是把话语吞回了喉咙，一手抓着凤鸣笙的手，另一手胡乱的抹了抹眼泪，也尽力弯出一个笑容来，重重点头道，“凤姐姐，我信你。”　　顿了一会，李蔓又试探着问道：“凤姐姐，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　　凤鸣笙没说话，只浅浅摇了摇头。　　李蔓虽早就明白，心中还是浮现出些许失望，却很快收拾好心情道：“那凤姐姐，你回来后，要是再离开冀州，可一定要带上我。”她眨了眨眼睛，刻意的灿笑道，“说定了哈。”　　凤鸣笙点头，眉眼俱温：“嗯。”　　　　那之后，李蔓就转了话题，说道自己最近被禁足在家实在无聊，只得央求了自家哥哥许多次，好不容易才让他去坊间给自己带了些戏本子和杂谈逸事，又专捡那有趣的故事说。　　同凤鸣笙单独在一起时，李蔓从不在意形象，唱作俱佳，又模仿的惟妙惟肖，说起故事或是戏本子更是整个人都融在了里面，实在是引人入胜。　　凤鸣笙情绪虽有些淡漠，可在这样的李蔓面前一向十分放松，笑容都多上几分。　　因此，李蔓临走时，凤鸣笙竟头一次生出了不舍的感觉。　　因着不想定北侯在冀州久留，生辰过后，她就会立刻动身前往长安。因此，今日告别后，此后再想相见，竟不知会是何日了。　　凤鸣笙还记得，在那些记忆里，她对李蔓的未来虽没什么印象，可她却真真切切的记得，自她离开冀州前往长安后，除了爹娘，她竟是与冀州的一切都断绝干系了。那时的她，离开后从未回过冀北，自然，也没有再见过李蔓。　　　　“凤姐姐，你什么时候启程？”　　离去时，李蔓扶着门框欲言又止的问出这句话，问完后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小声道，“半月后是我的生辰，凤姐姐会……”　　越说她声音越轻，一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完，才半句就落了音。　　凤鸣笙这一瞬间也有了些难过，声音都低了下来：“我给你备了礼物。”　　李蔓瞬间就明白了，眼里的难过与不舍遮都遮不住，却还是勉强笑了一笑，然后低着头走了。　　　　那时已近黄昏，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李蔓离去的身影虽小，影子却被拉的极长。那影子自窗棱扫过，在院中的海棠花架上落了落，掠过一旁的梅树，穿过院落门，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凤鸣笙怔怔的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院落门处，只觉得潮水一般的酸涩泛上心头，明明是大热的天，她却反射性的抱了抱肩膀，竟仍然觉得有些冷。　　　　湖水一般的笛音响了起来。　　那笛音很轻，听的不是很清晰，可那曲中平静中却带着凄清的意味，竟正正和她此刻的心境。　　凤鸣笙循着笛音看去，看了好一圈，才依稀在风吹过来的方向，在那层层叠叠的屋檐外，看到一个十分随意的似乎是个人的黑影。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黑影忽然间动了起来，然后笛音就越来越清晰起来。　　　　湖光粼粼，月色皎皎，古刹钟声漠漠，秋水明澈幽幽。　　苍水空空，秋色冥冥，良辰美景孤月夜，此心此情谁可明？　　　　此心此情谁可明？　　看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凤鸣笙不自觉的微笑。　　一曲终，越过层层叠叠院落的蓝衣少年立在凤鸣笙院子里的墙头上，收起手中的竹笛，唇角的笑容疏朗空阔，朝仰头看他的凤鸣笙点了点头，声音也是清朗自在，却又温雅如春的。　　　　“阿音姑娘。”　　他的容貌从来都是出众的，可这一刻，不过一丈之隔，凤鸣笙竟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听得到他简单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　　“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