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桃花已经落尽,白色的玉兰恰好盛开。粉白相间的海棠刚刚绽开花蕾,赤嘴翠羽的鸟儿欢快的鸣叫,绕着那院落低低的飞。 凤鸣笙同简词进去时,正看到燕云沉左手捻了一把玉米粒,含笑盯着那只红嘴相思鸟。 “阿词。” 听到声音,燕云沉将视线自鸟儿身上收了回来,先朝简词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他身旁那个锦衣华服却未施脂粉的眉眼精致的少女,笑道,“阿音姑娘。” 阿词? 凤鸣笙有些惊愕的看向简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光,哥哥竟已经与云沉这般熟悉了吗? 简词面上神色不变,只是微不可见的朝燕云沉略点了头,算是打招呼。 “燕公子。” 简词既不开口,凤鸣笙就不再想这个,只是转过头重新看向燕云沉,开口的话语没有寒暄,依旧是直白的进入主题,“我今日过来,仍旧是问你……”她的声音停了一停,仰着头看向他带笑的眉眼,那里仍旧波光渺渺,含着湖光水色的清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长安吗?” “那恐怕我仍旧只能说不。”燕云沉笑着摇头,摊开左手,让玉米粒全都滚入掌心,那只红嘴相思很快就停在了他的掌心,啄食着里面的玉米粒。他亲昵的抚了抚那鸟儿的羽毛,同时头朝里歪了一歪,“要进去坐坐吗?” 云沉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不字。 如今终究是不同了。凤鸣笙的眼神暗了暗,视线掠过他含笑的眉眼,抿了抿唇,拢在衣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方才问道:“为什么?” 燕云沉摊手一笑,停在他手上的红嘴相思绕着他转了两圈,很快飞到了院中的玉兰树上,引吭高歌。而在那清脆嘹亮的鸟叫声中,阳光自他的长睫缝隙洒落在那双湖光山色的眼睛里,闪现出的那点波纹被氤氲成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而就在那样的眸光里,少年温雅含笑的声音也已响在了耳边:“我先前已答应阿词要留在这里,自然不能再与阿音姑娘同去长安。” 他的理由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纯粹。 既然答应了阿词,那自然不能再答应自己。云沉原本就是一诺千金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 凤鸣笙莞尔,眉眼弯到一半时却又忽然僵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就侧头去看…… 阿词……云沉说的是答应了兄长,可兄长怎会? 凤鸣笙心中有些疑惑,侧到一半的头却是生生定住,没有去看一旁的简词,而是看向前方空白的院落,略垂了眼,有些冷淡的点了头:“既如此,长安一事,就当做我未曾提过吧。” 燕云沉含笑点头,仍是略微躬身朝门里指了一指:“阿音姑娘,进门喝杯茶吧?”他眨眨眼,“非我自夸,我煮茶的手艺倒还算尚可。” 凤鸣笙面上原本冷淡着,听了这话,却是突然笑出声来:“此时此刻,茶却浅淡了些,正该喝酒。”她侧头看向简词,“哥,过来时我带了一壶梨花白,你陪浣雪去拿过来吧。” 她笑声未歇,琥珀色的眼里却带了点寂寞与怅惘,简词看了她一会,然后点了头,转身走了出去。 院中无桌无椅,凤鸣笙的视线自开的正好的玉兰树上滑过,落入花虽谢尽叶却正绿的桃树梢,眼睫微垂掩去眸中一切思绪,回首看向燕云沉时已是客气到疏离到的微笑,只声音还带点暖意:“燕公子,可否借竹笛一用?” 燕云沉此时配在腰间的竹笛还是他前两天闲暇时用宅外竹林中的竹子在这方院落中方才刻制而成,此时此间的主人说一声借,岂有不允之理?只是,他制笛的手艺算不上太好,笛身还有些粗糙。先前他自用时,自然不在意。如今既是阿音姑娘要用,燕云沉含笑看向眼前锦衣华服的少女,双手取下腰间的竹笛,右手却好似十分随意的在笛身上抹了一抹,方才递了过去:“阿音姑娘,请。” 有极细的粉末自他的右手指缝处飘散在风里,凤鸣笙眨了眨眼,方才接过了那根还带着温度的竹笛:“多谢。” 她转身走了几步,然后极为随意的坐在了地上,背倚着桃花树,手中竹笛往唇边一横,就那么吹了起来。 那竹笛音色一般,却仍是脆的。凤鸣笙吹笛的姿势看起来十分纯熟,可笛音却很是生涩,还有点断断续续。而她精致的眉眼里,满满的全是思念。 燕云沉干脆也在她面前席地而坐,侧耳认真倾听那笛音。 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却温雅到缠绵的曲子。 越到后面,笛音越发纯熟,却也越见忧伤。 可是不该的,她生来就是冀北的天之骄子,原该骄傲恣意,九州天下,任我翱翔的。 直至一曲结束,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开口道:“这曲子不适合你,下次别吹了。” 等到凤鸣笙带着惊讶的眸光落到身上时,燕云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以他们俩如今的身份和交情,说话说得又有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僭越。他有些慌张的把不知何时捂在心口的右手放下来,拉了拉衣服下摆的褶皱,方才讪笑着补充道:“这曲子太悲伤了。” “是我吹得不好。” 凤鸣笙将竹笛递还给他,眉间微笑一闪而过,仍是疏离到近乎冷淡的表情,“以前……他每次吹这曲子,我听来都觉得温暖而宁静。” 是呀,云沉的事,都已是以前了。 听来温暖而宁静,那想必是首快乐的曲子。 燕云沉接过竹笛,同样横在唇边,吹了起来,正是刚刚凤鸣笙吹过的那曲。 说来也奇怪,这曲子他毕竟是第一次听,又要将曲中的忧伤换成快乐,原本任他笛艺再高超,总该有些停顿。可这时吹起来,却仿佛自胸中流泻而来,一气呵成。 凤鸣笙微笑着看他,纵然他什么都不知道,纵然他什么都未曾经历,可云沉,毕竟还是云沉。 唯有他吹出来的笛音,才能这样温暖,这样令人安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眼前这温雅到极致的笑容和耳边清脆悦耳的笛音。 可终归,没有那些经历的他,不是她的云沉,而只是燕公子。 这样想着,凤鸣笙放任自己闭上双眼,思绪在回忆中纷飞。 笛音落下时,燕云沉看向眼前的少女。 长发覆额,眉心舒展,眼睛紧闭,唇角带笑,呼吸平稳。 她似乎已然沉睡。 燕云沉怔怔的看她,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为了眼前的少女,他历尽艰辛千里迢迢一路奔赴而来。每一次旭日东升时,每一次生死一线时,他无数次想过踏入冀北的那一刻。 他想见她,却又怕见她。 可是,他在阳光中睁开眼,那么猝不及防,却又好似命中注定,就遇见了她。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便又是那副温雅中带点爽朗的模样。 他抚摸着手中的竹笛,看向已然睁开眼的凤鸣笙,笑道:“阿音姑娘,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朱雀。”说这句话时,凤鸣笙琥珀色的眼眸幽深如海,声音轻的像是叹息,“他说,这首曲子,名为朱雀。” “朱雀?”燕云沉一愣,随即却道,“依我看,这首曲子,却该叫做相思。” 唯有入骨相思,才称的上这首温暖如春的曲子里那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缠绵之意。 “相思?” 凤鸣笙神色一震,低声重复了一声,随即却是垂了眼,笑着叹道,“有差么?” 她以前虽不知,可云沉既是朱雀阁内的杀手相思。那对云沉而言,朱雀,岂非就是相思? 当然是有差的。 可看着凤鸣笙的眼神,燕云沉却只能道:“自然是无差的。” 对世人而言,两者自然相差极大。可于他而言,相思,岂不就是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