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橙红的篝火闪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周围的火把让整个营场亮如白昼,连月色都被掩盖下来。 清点的军士正一个个的报着少年们围猎的猎物数。 头戴花环的凤鸣笙随着军士们一起盘腿坐在狐裘上,手里捻了一只素白的瓷杯,随意的晃动着。 李蒙隔着几个位置坐在她的侧下方,借着明明暗暗的火光的掩护,光明正大的打量着凤鸣笙。 因着李蔓的缘故,在冀北的一干少年子弟中,甚至是冀北的官员将领中,李蒙见到凤鸣笙的次数,算得上是多的。 蔓蔓同她一起长大,而自幼时牙牙学语到如今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李蒙见过凤鸣笙很多次,却从未见过她如今的模样。 凤鸣笙是怎样的人呢?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甚至是在李蒙眼里,自小千娇万宠的凤鸣笙,从来都高高在上,眼里从来容不下旁人。她也会笑,可她的笑容总带着高贵冷淡,也带着疏离客气。 可是此刻,闲坐在火堆旁的少女,放下了高高束起的头发,青丝如瀑般散落,几缕青丝垂在了胸前,戴在头上的翠白相间的花环让她整个人都柔和起来。火光的映衬下,她含笑的眼里好像也带上了春天的温度。她素手纤纤执了杯往口中送去,白皙的双颊漫上了些许绯色,未尽的酒液自她唇角流下,就带了些旖旎的味道。 李蒙从来都知道,凤鸣笙是个多么好看的女子。可却从没有这一刻如此深切的体会到,她即将年满十三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花信年华。 可她却即将是别人的太子妃。 他苦笑着移开眼,拿起酒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次围猎的头彩毫无意外的是简词。 凤鸣笙起了身,走向临时搭起来的高台,接过身旁人快马从凤府中取回来的龙血弓。 那弓很沉,也很冷。 凤鸣笙举起来有些吃力,面上却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她垂眸,身姿笔直的简词站在高台下,这时正仰了头看她。 背对着火光,他的面容看不清晰,可他黑沉沉的眉眼闪着光。 “阿兄。” 凤鸣笙眼中含笑,表情却是严肃的。声音仍旧动听,却是沉冽的金石之音,“我信你不会辱没这龙血弓。” 短短的一句话,她说的缓慢而坚定。 她伸出手,将龙血弓交到简词手上,眼睛只看着他,重复道,“阿兄,我信你。” “我信你。” 这三个字好像有千斤之重。 简词伸了手去接龙血弓。 龙血弓不愧是寒铁所制,冰寒彻骨。 他用力握紧,将沉重的龙血弓拿到自己身前。 我绝不负你的信任。他抵着自己的心口,在心中说。 她的视线温软而宁和,简词重新抬了眼看她,她的面容透着冷,可她的眼睛带着笑。 “你心之所向,即是我剑锋所指。”他先轻轻说了这一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朗声道,“冀北军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 被简词这清朗的一声带起,周围的军士和少年子弟们都齐声呼喊着这个口号。 凤鸣笙抬手下压,做了噤声的手势。 整个营场瞬间鸦雀无声。 接过一旁亲兵递来的酒,凤鸣笙抬手举杯,笑道:“今夜同饮一杯酒,同是冀北人。”她仰头一饮而尽,琥珀色的眼眸布满了闪亮的光,“天佑冀北!” “天佑冀北!” “天佑冀北!” “天佑冀北!” …… 那一天大家闹到了半夜。 凤鸣笙虽没下场,却也没阻止,只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到了第二日,围猎就结束了。 凤鸣笙自睡梦中醒来,收拾齐整了就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离开营场没多久,看着手心里的红嘴相思鸟,凤鸣笙忽然就改了主意,不准备回凤府了,而是改道去了郊外的别院。 凤家郊外的别院坐落在山中,很是清净。 屋后有山有水,屋前是大片的竹林,左右两边则种植了大片的花。 正是初春之时,别院旁开满了大片的玉兰、海棠、山茶等等各式各样的花,望眼看去,组成了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清雅烂漫,花香怡人。 到了别院,凤鸣笙仍然不太开口,每日只看着那只受伤的红嘴相思鸟。浣雪和听雨虽仍伺候着她,这几日也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她们都这样,谁都明白凤小姐的心情不好,更是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只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整个别院内,唯一得到差别对待的就是简词。简词也是冷淡的过分的性子,更是不多说什么。可那日见凤鸣笙盯着那红嘴相思鸟实在太久了,连饭也不吃,便接过了浣雪手上的饭食,在她身旁坐下,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开口道:“鸣笙,吃点东西吧。” 凤鸣笙抬了头,却并没有去看简词,眼神只在托盘上的饭食扫了一眼,这才随手端了上面的汤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随口朝简词解释了一句:“腻了些。” 她说完这三个字,就继续盯着眼前的红嘴相思鸟。 那鸟儿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完好的右脚上绑了风筝线,线的另一端缠在木柄上,被随手放在一旁。虽然伤口还没好,那鸟儿却仍是努力的尝试着飞起来,可最好的时刻离地不过一尺,便再次摔了下来。 凤鸣笙只是那样看着,看着它努力笨拙的想要飞起,也看着它力不从心的摔下来,最后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你知道刚喝的是什么汤吗?” 冷冽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气性,凤鸣笙抬头看向简词,浅浅笑了一笑:“哥?” 简词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把饭碗和筷子送到了她面前。 凤鸣笙是真的没胃口,便婉转道:“哥,先放着。我晚些时候再吃吧。” “非要我喂你吗?”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凤鸣笙看见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怒气,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慌张,他端着碗筷的手用了很大的力,能看得到外露的青筋,却带着轻微的颤抖。 凤鸣笙真的不愿拒绝他,何况是这种小事。 所以,尽管很没有胃口,凤鸣笙还是接了过来,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她吃得快,没多久就把碗中的饭吃的干净,筷子却连装着菜的食盒的边都没沾过。 简词没有再劝她吃,他只是看着她浮着云雾的空茫茫的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自见到这只红嘴相思鸟后,凤鸣笙就很不正常。每日饮食都吃的极少,眼里永远是空茫茫的,脸上总是冷冷淡淡的,话也很少,只对着简词时才有一丝浅浅的笑容,说上两句话,可笑意从来浸润不到眼底。 谁都看出来她的反常,可谁都不敢开口。就连一心想要在她面前表现的凤明和,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可以常常见到她的机会,却也是主动绕着她走,生怕被寻到一点错处。 凤鸣笙只是笑着说:“没什么。” 她可以对简词很好很好,可有些话,她不可能在他面前说。 就好像眼前的这只红嘴相思,是她心口不可碰触也不可愈合的伤。 这并不是普通的红嘴相思,这鸟的身上,有一种轻微到几乎要被忽略的的香味,温雅中带着缠绵的意味,悠远而又绵长,是燕云沉身上的味道。 相识十几年,她不可能错认云沉身上的味道,正如她不可能忘记,停在他肩头的,那只赤嘴翠羽的红嘴相思鸟。 这是燕云沉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