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宽阔的营帐里,红衣软甲的凤鸣笙独坐在桌前,手边的茶水滚烫,氤氲上浮的水汽遮不住她冷厉的眉眼。 听雨和浣雪跪在她身前,心里满满的全是忐忑不安。 而那营帐的边缘,则立了李坤和容先生。听到凤鸣笙的责问,李坤立刻就想站出来解释,容先生伸出折扇,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嗯?” 久久没听到答复,凤鸣笙略哼了一声,语气更轻,面上却更冷。 浣雪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立刻就惊慌的开了口:“小、小姐……” 听雨握住她的手,缓缓跪着上前了一步,接口道:“小姐,您先前说想热闹一下。奴婢就想着去请李小姐,那一日,恰好在李将军的府中碰到了容先生。” “是吗?”凤鸣笙垂下眼看她,“这么说来,今日之事,你们原也不知情,是吗?” “是。”听雨重重磕下头去,“奴婢若知情,一定会事先告诉小姐。” “那么,容先生或是李将军,又是如何得知我今日之行踪的呢?”凤鸣笙眼尾轻挑了一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蔓蔓今日,又为何不曾来找我?” 听雨和浣雪是凤鸣笙的贴身丫鬟,凤鸣笙的行踪,向来只有她二人知晓。她若是要出门去哪个地方,也向来是她出门的那一刻才有人快马前去禀报。 “奴婢……”听雨眼里垂了泪,终于无话可说,只闭了眼道,“小姐,奴婢知错。” “小姐……”浣雪的眼里也是泪汪汪的,却是十分紧张的道,“小姐,和听雨没关系,都是浣雪的错。小姐……” “出去。” 凤鸣笙没有再看她们,只是垂下眸看向眼前的茶水。 滚滚热气中,碧青色的茶叶氲了开来,在碧青色的茶水里打着转。素白中画着红梅的茶杯也染上了碧色,那一点红梅却被衬的越发娇艳,红的像血。 浣雪抽抽噎噎的喊:“小姐……” “要我再说一遍吗?” 凤鸣笙的手指抚向杯沿的红梅,声音轻的像是在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哭什么?” 浣雪立刻捂住了唇鼻,压抑着喉中即将出口的呜咽,和听雨一起擦干了眼泪,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看着像是平日的样子,这才转身出了门。 “既是打猎,当然得有彩头。”凤鸣笙缓缓的说,“这次的彩头,是龙血弓。三天之内,猎得猎物最多者,即得此弓。” 龙血弓是凤家代代相传之物,只是,此弓所需力量极大,凤鸣笙平日极少使用,只放在屋中当个摆设。 “这……”浣雪一惊,正待犹豫之中,听雨已迅速应下来道,“是,小姐。” 营帐内仅剩下了凤鸣笙、李坤和容先生三人。 凤鸣笙容色仍是冷冷的,手上端了茶水,却一直没喝。 容先生也是先前那副不急不缓的神色,倒是李坤面上有些焦急紧张,总想要上前解释一番。可容先生的折扇横在那儿,他挣扎半饷,还是没有移动。 “容先生。” 手中的茶杯碰上桌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叮”声。凤鸣笙抬了眼,看向那头立在阴影中却容色镇定的白衣文士,唇角微扬,眉心却微蹙,眼中自然而然的带了寒意,仍旧是玉石相击般的动听生来,却是掺了寒冰的冷冽,“你不觉得,你的手伸得太长了点吗?” “小姐。”容先生上前了几步,在光亮处停了下来,面上仍旧阴冷阴冷的,眼里却带了狂热的光。 “小姐,您说过,您不想成为燕朝的太子妃。”他沙哑的声音也带了丝激昂,“既然如此,您非选择这条路不可。” “非选择这条路不可?” 凤鸣笙冷笑出声,眼神锐利如刀,“是我非选择这条路不可,还是你非选择这条路不可?” “容先生,”她站起身来,“你的过去,你的来历,甚至是你的姓名,爹爹和我,从来不曾问过你吧?” 她的笑容太冷,她额前的凤凰花钿太耀眼,容先生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不再说话。 “我也说过,”凤鸣笙起身,一步一步朝容先生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声音就凉一分,她的眼神就冷一分,“总有一天,他会姓凤的。” 她恰好走至他的身前,仰了头看他,“容先生,你忘了吗?” 她的眼神那么冷,却也那么倔强。她还那么小,才不过十二岁。她拥有的有那么多,可她却不要。 她亲口说出那么有诱惑力的话,她亲口许下承诺,她是他苟活于世赖以生存的梦想的开端,他怎么可能允许她将一切都拱手相让? 他一手打造出的冀北传奇,天姿绝秀的凤家小姐,是凤凰转世,不仅将是冀北军的主人,更将成为冀北的、甚至是整个燕朝的主人。 “我没忘。” 容先生笑着开口,在她面前缓缓跪下来,由垂头看她慢慢变成仰望。 他仰望着她,轻轻的道,“小姐,无论将来如何,简词永远不可能成为冀北军的主人。” 听到这儿,李坤终于忍不住,也大步向前,单膝下跪,急道:“凤小姐,您是凤帅唯一的血脉,简公子只是您的表哥,您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凤……” 凤鸣笙只道,一字一顿,目光坚决,神色笃定:“我要他成为,他就会成为。” “他不会。”容先生的声音很沉,带着彻骨的冷,“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会死。” 他说的简单而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到渗人的表象下,越能察觉到背后的可怕。 凤鸣笙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微眯了眯眼,不抱希望的看向一旁的李坤:“李将军,您说呢?” “凤小姐,末将是个军人,只听军令。凤帅和您说的,就是军令。” “如果我要冀北军以后认简词为主呢?” “请恕末将不能从命。”李坤抬了眼看她,眉宇满是郑重,“凤小姐,冀北军是凤家的冀北军呀。” “凤家的冀北军……” 凤鸣笙轻笑出声,“父亲是燕朝的冀国公,也是燕朝的西北兵马大元帅,连父亲都是燕朝的,冀北军,又怎么敢称之为凤家的?” “燕朝?”没等李坤答话,容先生率先出口,嗤笑道,“这些年,冀北军同匈奴打过多少仗,流过多少血,燕朝可有发过一分一毫的军饷?前年冀北大旱,燕朝可有给过一分赈灾的粮草?若等燕朝,冀北军还能活到现在吗?” “是呀,凤小姐。”李坤也在一旁帮腔,“这些年,朝廷是怎么对我们冀北军的,是怎么对冀北的,又是怎么对凤家的?朝廷不仁,冀北军当然可以对他们不义。” “李将军,过去的事情,你也还不曾忘记吗?” 凤鸣笙转身离开,赤色的披风拖在地上,金色的凤凰若隐若现,“这些话,你同我爹,又说过多少遍?” “我……”李坤瞬间也无言了。 凤衍在的时候,他当然也说过。可话才说了半句,就被堵回来了。凤帅不许他再提这样的话,连想都不行。 “小姐,已经过去的事情,您此刻追究又能如何呢?” 见李坤尴尬,容先生便替他解围,插口道,“雁门关之盟早已尘埃落定,可凤帅已在长安城滞留将近四个月,返程之日却依旧遥遥无期。” “经此一事,小姐难道不知,凤帅,乃至整个冀北军,早已是燕朝君主的喉中刺了吗?” 凤鸣笙怎么会不知? 冀国公凤衍功高盖主,冀北军锐不可当,偏偏只认凤帅不认朝廷,就连冀北的百姓,竟然也只认凤家? 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御座之上的君主野心勃勃,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一个凤家存活在世,窥伺着他的权利地位? 易地而处,她若是长安城内的君主,也不会允许的。 “所以,” 凤鸣笙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抿了一口,琥珀色的眼瞳发出迫人的瞳光,“容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不顾身在长安的爹娘性命,接手冀北军,据地称王?” 这话太重,容先生的冷汗终于掉了下来:“属下不敢。” 李坤也赶紧请罪:“凤小姐,末将绝非这个意思。” 她看着他们,终于问出了自马车起就一直藏在心底里的话:“那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何呢?” “凤帅和夫人在长安久久不归,末将很是担忧,就和几位同僚一起邀容先生想了几个办法,还请凤小姐决断。”说出了心里话,李坤心里轻松不少。说实话,他也不太同意今日的事。可容先生说,这样凤小姐下决心会快一点,凤帅回来的也会更快一点。他虽然不是很相信,但容先生一向是为凤帅好的,最终也就同意了。 李坤或许是这样想的,可容先生绝对不是。 可容先生也只道:“小姐,我只想告诉您。冀北军永远和凤帅、和小姐共同进退。无论小姐想做什么,冀北军都会支持。” 纵然早就有想过这条路,可真正说出来时,凤鸣笙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累:“在你们心里,凤氏一定要反,是吗?” 李坤还在惊讶于凤鸣笙的直白,容先生已经抢先点头道:“是。” 他的眼睛慢慢染上了坦然,他眉间的笑意变得释然而轻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姐,凤氏不反,就只能任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