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萃坊。 台上今日演的是天仙配。 正唱到离别的那一幕,七仙女哭的伤心欲绝,唱的哀婉凄厉。 凤鸣笙坐在楼上最好的雅座,端了杯茶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脸上仍旧是那样冷淡的表情,台上的凄苦哀伤丝毫没有感染她。 她的视线甚至都没有放在戏台上,而是不甚在意的看着楼下大堂听着戏的众人。 何怀安与庆戎坐在同一个雅座,却与凤鸣笙隔得甚远,坐在了另一边。庆戎其实不爱听戏,又爱动,会说的汉话也不多,在这里早就坐的烦了。可何怀安没开口,他既不敢多动,也不敢多说话。这时也就只能百无聊赖的喝着茶吃着点心,间或看看台上唱戏的人,再看看台下听戏的人。 眼见着一台戏都已快唱完,这说要请他们听戏的凤家小姐却半个字都没开口,甚至是把他们忽略掉了。 何怀安想了想,终于还是率先开了口唤她。 “凤小姐。” “三王子。” 凤鸣笙的眼神这才看向他,冷淡的眉眼里带了一丝客气的笑,“可还喜欢这出戏?” 何怀安有些随意的回:“曲调是不错,只是凄婉了些。” “那就换个喜庆些的吧。”凤鸣笙也不太在意,当即就朝浣雪使了个眼色。 浣雪会意,悄悄退了出去,去找那老板换喜庆的戏本子唱去了。 “我在匈奴时,就曾听说,燕朝冀北军的凤元帅,膝下有一独女,年纪虽小,却是天姿绝秀,宛如凤凰下凡。” 说这话时,何怀安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茶水很烫,他用杯盖在茶杯上一碰一拂,唇角带笑,眼睑却是垂了下来看着手中碧青色的茶水。 说到这儿,何怀安对着手中的茶杯吹了吹气,将杯盖盖上后把茶杯放到了前面的桌子上,方才抬了头看向凤鸣笙,缓缓笑道,“今日见了凤小姐,方知……”他的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带了些莫名的低哑,“传闻虽不虚,却不比凤小姐万分之一。” “我一点薄名,竟还能传到匈奴国内。倒是要多谢父亲了。” 碧青色的茶叶在茶杯里打着旋儿,凤鸣笙端起茶朝何怀安的方向举了杯,眼里终于带了笑,骄傲又自矜,“敬父亲。” 她一手扬袖遮面一手端茶一饮而尽,垂下的眼眸却始终分了一丝视线紧紧的盯着何怀安。 她看到何怀安眼里有阴沉晦暗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也朝她遥遥举了杯,甚至还弯唇朝她笑了笑。 何怀安的声音不仅带着笑,甚至还带着真心实意的敬重:“敬凤元帅。” 他说完,也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鸣如箫笙,音如钟鼓。”何怀安看向楼下的戏台子,上面已经换了一出戏,吵吵闹闹的听着很是喜庆。可这雅座里的人,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在听戏的。他站起身,边朝栏杆处走去,略沉了声音道,“呼延虽见多识广,可见了凤小姐,方才见了九天之上的凤凰。” “只是,”他转了身,凭栏而立,脸上的神情在阴影中有些看不清晰,只那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凤鸣笙,突然冷下来的声音甚至有了尖锐的刺探意味,“凤非千年梧桐不栖。” “不知在凤小姐心中,可有那株千年之梧?” 依稀还是当年,何怀安冷冷的问她:“你怎么确定,太子殿下是那株千年之梧?” 那时他的眸光,与如今一模一样。 凤鸣笙有些恍然的抬眼:“若有,又如何?” “凤小姐既如此说,就是没有了。” 何怀安的唇间布满了笑,然后右手握拳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之处,以从未有过的郑重表情极为认真的开口,“既如此,呼延愿成为凤小姐可栖之梧。” 凤鸣笙陡然笑出声来。 她朝他重新举杯:“那就要看,三王子之心,有没有这个资格。” 何怀安轻松随意的走回桌前,也伸手端了茶杯:“请凤小姐拭目以待。” 台上喜庆的戏也已唱完。 凤鸣笙今日已经听了两出戏,没有继续听戏的兴致,就起了身准备离开。 庆戎在这里早就坐的不耐烦,见凤鸣笙有离开的意向,当即就兴冲冲的问道:“凤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庆戎年纪小,说话也直接了当。 凤鸣笙想着自己左右也没什么事,便难得有耐心的接了话:“小王子想去哪儿?” 庆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我想去打猎。” 凤鸣笙摇了摇头。 庆戎有些失望,却还是继续道:“我想骑马。” 凤鸣笙继续摇头。 庆戎一时间想不到其他什么,有些恹恹的垂下头:“那我想吃烤肉。” 凤鸣笙点头:“这个可以。” 庆戎瞬间抬了头,一边说一边数:“要大块大块的羊肉,要洒胡椒粉,还要配马奶酒。” 他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凤鸣笙的声音带了笑:“都有。” “谢谢凤小姐。”庆戎大声欢呼一声,随即看了何怀安一眼,继续提要求,“三王兄喜欢清淡些的,烤肉不能太咸,也不能太辣。马奶酒奶味要浓,但不能太腻。” “好。”凤鸣笙点头,“做好后我让他们送去驿馆。” 有了喜欢的吃的,庆戎高高兴兴的准备打道回府。 侧身而过的瞬间,何怀安轻声道:“多谢。” 凤鸣笙叫住他:“呼延王子,你与小王子是远道而来的贵客,燕朝堂堂大国,当不至于于饮食一道怠慢了二位吧?” “自然不会。”何怀安笑得温文尔雅,“贵国饮食之精细,远非匈奴可比。只是,我与五弟初到贵国,于饮食一道尚未习惯而已。让凤小姐费心了。” 凤鸣笙没再说话。 照顾他们的都是长安城里的人,饮食上自然也是按照长安城里的准备。而他们明面上是贵客,暗地里却是人质,以何怀安隐忍的心性,在饮食这种小问题上,不开口要求更换也属正常。 将何怀安与庆戎安全送回驿馆后,凤鸣笙就准备离开。 “凤小姐。” 凤鸣笙没有下马车,照旧是撩开了车帘,看向喊住她的何怀安。 何怀安朝她走了过来,在五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凤小姐。”他左手掌摊平放在胸前,微微鞠躬,以匈奴的礼节在众目睽睽中朝她行了谢礼,“今日之事,多谢凤小姐。” “三王子言重了。” 凤鸣笙抬眼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不认为,以何怀安的性格,此刻当众叫住她,只是为了表达谢意。 “凤小姐的赠言,呼延一定会谨记在心。” 果然,何怀安继续开口,言笑晏晏,无限深情,只眼眸幽深如海,云山雾罩,“也请凤小姐记得,呼延之心,天地可鉴。” 他伸手入怀,拿了个什么东西握在手上,然后上前了两步,将手中握着的东西举至了凤鸣笙的眼前,“以此物为凭,呼延愿成为凤小姐可栖之梧。” 那是一支有些陈旧的梧桐木簪。 上面的雕刻簪花是极漂亮的木兰,只是缺了一角。 那并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可却因为主人的爱惜,就算有些陈旧,却仍散发出清亮的桐木光泽。 凤鸣笙心里明白,何怀安只话说的好听,心里眼里全不是那回事。 凤鸣笙只待放下车帘,不去接他的话,陡然间,却察觉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视线。 她侧了眼眸,拐角处浩浩荡荡的来了许多人,她却只看见了中间的赵永宁。 赵永宁的眼神仍然是那样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却是只看向了凤鸣笙。 凤鸣笙收回视线,眼里有苦涩一闪而过。 何怀安说的对,赵永宁不是她的那株千年之梧。 而何怀安的眼神也已换上了深情如许:“愿凤小姐垂怜。” 身后那熟悉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凤鸣笙伸手接过那木簪,放下了车帘,隔绝了所有视线。 何怀安听见她轻缓却骄傲的声音自缓缓远去的马车中传来。 “那我就拭目以待,三王子之心,是否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