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男女大防并不严苛,但女孩子洗澡确实不大方便。中州士兵被开门扑面而来的皂角香惊到。讪讪退下,忙去请宫女来。 中州士兵有秩序的离开,孟淮明借这阵躁动,不动声色的闪出建昭宫。贺元闵闻声赶来,建昭宫蜡烛被重新燃起。 姬澄先一步将孟淮明击灭的小石子收起来,确认没有遗漏才开门。 结果还是被贺元闵发现痕迹。贺元闵盯着蜡烛端口多出来的豁口,转身幽幽看着姬澄。 贺元闵穿的很暖,分明是夏秋交际之际,余夏残热和秋老虎猛劲,逼的夜晚都有些燥热。贺元闵长袍宽袖,布料厚实袖叠三层,气质华贵。 看起来有些闷热,贺元闵额头上却连汗也没有。他指尖滑过蜡烛缺口,捻着指尖上的触感。看向姬澄,“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姬澄如实道。 贺元闵眼底闪过失望之色,收手拢在袖子里握成拳。樱白的唇色上闪过抹激怒的嫣红,他把手搭在姬澄肩膀上,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漫不经心的问:“他帮你洗的头吗?”指尖滑过耳垂,有些冰冷。 什么?姬澄哭笑不得,这贺元闵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孟庆元大半夜的跑到建昭宫来给她洗头。贺元闵脑子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啊…… 姬澄道:“中州王殿下说笑了。纪五平素不大爱让人伺候,这才遣开松雁。” 贺元闵似笑非笑,怀念般的说了一句:“真有意思。她也不爱让人伺候。”没明说是谁,两人都心如明镜。 姬澄不说话,礼貌浅笑着。贺元闵收手道:“好了,头发擦干再睡吧。”过了好一会儿,背影顿在门口,他道:“不想笑就别笑了。长姐生平不大爱笑。” 贺元闵自嘲一笑,低道:“早知让你见见裴景逸。长姐平日最常见的表情,和老裴一模一样。”说完大步离开,留姬澄一个人陷入沉思。 原来她在贺元闵眼里是这样的吗? 和裴景逸一个样,那就是说……忧郁。 姬澄想起少年裴景逸眼里化不开的哀伤和愁绪。 姬澄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她很意外贺元闵能看到她心里,又觉得理所当然,贺元闵从来都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姬澄想什么他都知道。 孟淮明沿着姬澄给出的密道离开王宫,站在山脚下时,孟淮明还恍如在做梦。第一次孟淮明从这里骑马过栈道时,便知道姬澄一定给贺元闵留了离开的密道。 可这个密道是由一个‘假冒嘉皇的女孩儿’嘴里说出来的,令人不禁沉思。最惊愕的是,孟淮明分明不信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按照她说的办。 骨子里的轻信让孟淮明不寒而栗。他想着和纪五最后一次对话的情景,抿起干燥的唇。决定还是顺从自己内心一次。 查吧,就当为自己。 孟淮明离开中州后,连夜回西浦和南郢军汇合。 这些日子,南郢军一直和四处追击残周散军。孟淮明带走裴景逸后,两拨人群龙无首;南怀王命令自己手下的几名心腹大将,化整为零。各自为伍,自行指挥。游击还在齐泽流窜的残周军。 以比赛记军功的形式,等孟淮明回来后再论功行赏。 东湛军也有样学样。不过东湛实在不适应陆地作战,还是以调整队伍,掩藏行迹为主。休养生息。 孟淮明刚归营,部下十一轻骑连同各位将领一起来汇报情况。孟淮明刚从地洞钻了一夜,又连夜赶路衣服都来不换。进军帐对上二十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骇了一跳。边解护腕紧袖,边对众人道:“谁的事比较急。” 二十几条热血正盛的硬汉,遇上这种近乎‘二桃赠三士’的挑拨,竟然没有打起来。只见习以为常的碰头商量,不消片刻,十一轻骑先出去了候在账外。 军帐内一下子宽泛不少,孟淮明松了口气,指着一名将领道:“秋亮,把窗支起来。闷的慌。”说话间孟淮明已经解下两只护腕,扔在桌上。 荀秋亮打开窗后,见孟淮明热的脸色发红,精神低靡。嘱咐帐外的亲兵提壶凉白开来,贴心的给孟淮明兑了一杯刚好入口的温水,递给孟淮明。 孟淮明接过,摆手势示意大家坐。 荀秋亮率先开口道:“前天东湛军和裴景逸在关泉道偷偷会合。我们听您的吩咐,按兵不动。一直跟在后面观察动向。起先还没有什么异样。后来却有些不觉劲儿。” 孟淮明有些感兴趣:“怎么,东湛和中州假打不成。”笑着示意坐在桌前的松坤,示意他把水壶拿过来。 松坤递过水壶。一脸震惊,竖起大拇指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孟淮明脸色沉下来,“仔细说说。” 松坤善于察言观色,闻言立即解释起了来龙去脉,言简意赅。 “东湛军从中州王宫山麓下撤军后,和中州军在抚镇发生二次冲突。” “抚镇一役分明是东湛军赢了。不知为何,第二天裴景逸突然带人回东湛。” 孟淮明沉思着,把玩着手里茶杯。问道:“东湛出什么事了?” 松坤一击掌,称赞道:“哎呀,殿下又料到了。真乃神人……”话未说完被孟庆元打断,“行了,说正事。” 荀秋亮悄悄拉了松坤一把,上前道:“殿下可还记得,颐宫流火前,裴景逸见了一名‘真人’接着不见人影。得到消息后您还私服追查了好几天,不得果而终之。” 孟淮明道:“你是说那个道士又出现了。” 松坤拱手道:“是。我们的人在抚镇发现了他的踪影。‘真人’在抚镇出没不久,裴景逸便急匆匆带兵回东湛了吗?” 孟淮明颔首点头,看不出情绪:“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其余部下又一一禀告了孟淮明不在期间,各部队发生的大小事情。孟淮明一一处理,待议的待议,决策的决策。 孟淮明一夜未睡,眼底淤青严重。松坤有眼色,见孟淮明困倦了,便暗示同僚们离开。 众将领相处多年,熟知彼此脾性。都知道松坤爱拍马屁。本来不想理他,又心疼孟淮明辛苦,纷纷告退离开。 将领们一窝蜂的出去,还没走远。亲兵又来请十一轻骑进账。荀秋亮发愁的看着军帐,道:“殿下太累了,这么下去怎么受得了。” 荀秋亮和松坤不是一路货色。荀秋亮长相似南人,浓眉俊秀,仪表堂堂。向来心思细腻,善于照顾人。只是行军作战时少了份英勇果断。 不过将领们都喜欢和荀秋亮搭伙。荀秋亮不抢功,不居劳,经常闷不吭声救同伴于生死间。八位将领,有四位和荀秋亮都是过命的交情。 荀秋亮武艺好,身上鲜有的几道致命伤,全是替同伴挡刀留下来的。这话要是松坤说,大家没准还会嘲笑一番。由荀秋亮嘴里说出来,大家只是跟着叹口气。拍拍兄弟肩膀,一起离开。 十一轻骑带来的是大周和盛方夷的消息。 十一轻骑皆姓孟,是孟淮明嫡系中的嫡系。孟嵘先给孟淮明宽心,道:“北鄣王已无大碍,现已到西浦境内。等会属下请北鄣王来见您。” 孟灏接着孟嵘开口道:“殿下‘那个人’没有撒谎。周王真的薨了。现秘密藏在南崇山下,尚未发葬。” 孟灏想了再想,还是用了半敬词。毕竟殿下待那人是如此尊敬。除了嘉皇和周国士,孟灏从未见过孟淮明给别人下跪。毕竟,有些话他不该问,也不能问。 孟淮明有些恍神,“死了啊……他真的死了。”语气莫名怅然。 孟灏孟嵘面面相觑,不敢多嘴。 孟灏道:“据闻,周王病危时,十皇子的母妃借重病为由,召十皇子进宫。发起宫变,想在周承贺从齐泽赶回来前,夺取皇位。谁知,母子二人逼到周王寝殿内,从发现大周太子周承贺就守在周王榻前。” 孟淮明感兴趣的抬起头,“知道周承贺是什么时候回的周宫吗。” “尚不清楚。” 孟灏吞吞吐吐道:“不过,齐泽一直有传言说。大周太子就是齐泽五王之一。周王宫的宫女太监们也都说,周承贺善观星术,能未卜先知。一步一步将十皇子母子吃的死死的。不仅轻飘飘打发了十皇子母子。” “还在周王死后让其弟兄,各自领兵,征伐齐泽。他在齐泽里应外合。后来,十皇子被一个叫田晟的人,斩杀在福安镇。十皇子母妃也被大周太子以陪葬为由,活埋入棺。” 孟淮明一骇道:“周王不是还没入殓。” “是啊。”孟灏叹息道,也觉得残忍。周国是礼仪之邦,很多习俗令人发指的残忍。周王如今还未下葬,后妃陪葬活人入棺,在入殓前都是受活罪。 帐内气氛有些微妙,孟嵘插嘴,补充解释道:“明妃以前是周王最宠爱的妃子。周王御女三千,明妃却始终没有失宠过。据说周王在明妃的玉榻上临幸她人。明妃还笑着帮周王按住美人的腿。真没想到——” “隐忍多年,必谋所大。”孟淮明道。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询问道:“这么说,东渡入齐的其实是周承贺和大周十皇子两拨人?” 孟嵘先反应过来,嘀咕道:“这可真有意思。前不久大周太子才和最小的弟弟起了冲突,一转眼就兄友弟恭的。带十皇子东渡入齐了。” 孟灏一愣,也反应过来。“是啊。十皇子是田晟和一名民兵组织少女从韩城将人绑去的。” 孟嵘退后一步,继续担当补充解释的角色,他小声道:“那姑娘姓纪。” 孟淮明听到纪五的名字,露出一丝笑意。 孟灏孟嵘看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