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明动手之前,姬澄便先一步离开了。 福安镇镇口通往后山有一条小路,是猎户们常走的道。姬澄走的不快,沿路遮掩行迹,行至福陵山,便停下来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离开,也许只是因为那一刻的陌生和危机感让姬澄觉得不安全。近乎本能的趋利避害。 姬澄发现,没了她对五王一厢情愿的信任和偏爱,她还是很容易发现危险的。 这几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两年过去了,一切物是人非。故居非故居,旧人非旧人。姬澄想,她得重新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方式。 不能让五王这么打下去,这是她的齐泽,周唐留给她的齐泽大地。只要她活一日,绝不可能看着五王把她的齐泽大地毁了。 周唐给姬澄讲过一个道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意思是说,你从这里失去的东西,终会再另一处有所得。 周唐还说过,“不破不立。”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游离事外可以打探到真相的。 思及到此,姬澄突然觉得自己离开的非常没有道理。 如果孟淮明真是那个狼心狗肺之人,她需要做的是把他的头拧下来 ,祭天射鬼箭。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开。却全然不知,此时此刻,田晟王垣皆为她捏把冷汗。 南怀王突然其来的暴虐让人顿失好感,原先仰慕他的,尊敬他是守护齐泽大英雄的人,皆对他报以异样的眼光。 孟淮明无动于衷,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南郢军搜检了一圈,什么也没搜到。回来复命,田晟原以为南怀王会震怒,意外的是,南怀王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别于刚才近乎狠戾的虚张声势,南怀王似乎很高兴福安镇根本没有什么‘宛如嘉皇在世的女孩儿’。甚至没有派兵追的意思。 孟淮明策马离开,留下一句话:“这世上不是生个女孩儿,有几分本事,就担得起的宛如嘉皇这几个字。”不知想起什么,眉宇闪过凌厉,薄唇抿着一条直线,隐隐震怒。 孟奎也悄悄松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他还以为那个女人真阴魂不散。 田晟一头雾水,王垣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打算孟淮明一走,他就去找姬澄。 纪姑娘乃卓越人才,这样的人才南怀王不懂得珍惜,王垣盼着中州王能慧眼识珠! 孟淮明在镇口整兵集合,有侍卫来报,“报!发现中州王和东湛王的踪迹。贺元闵现已回中州王宫,裴景逸此刻还困在福安镇外的福陵山上。” 王垣和父亲王知节面面相觑,孟淮明旗下的士兵,竟然直呼中州王和东湛王的名讳,一点都不将二王放在眼里。 孟淮明沉吟片刻道:“贺元闵既然已经回了中州王宫,想把不多时就会派人来巡视福安。孟简你带人去给中州王送个口信,告诉他,酣战几日也该好好歇息。福安镇就不劳他操心了。” 福安镇镇民瑟瑟发抖,各个都忐忑不安看着孟淮明。南怀王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接管福安吗? 众人把希望寄托在田晟身上。 虽然田晟背叛过乡亲们一次,却也是迫不得已。镇民们并不怨恨他,而且大家都不认为弱小的姬澄能打过田晟。只是田晟再放水罢了。 田晟深感压力,他本就对之前的背叛有些愧疚。如今乡亲们还这么信任他,不由得感动的热泪盈眶。 田晟绞尽脑汁的想,南怀王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要是让这样的人接手福安镇,那和落到大周手里有什么两样! 大周。田晟灵光一闪,扑通跪下,高声道:“南怀王殿下,我有要事禀告。” 孟奎悄悄对田晟说,“那个女孩子的事还是别说了。” 清晨天际金光四溢,潮冷的空气拂面吹来,温柔不刺骨。孟淮明打个冷激灵,神经刺醒。沿路奔波和酣战,僵硬的头脑终于得到短暂清明。 听到孟奎和田晟的低语。孟淮明道:“方才是我想差了,若真如你所言,是个很有带兵天赋的少女。我倒是很感兴趣。”顿,道:“估摸着刚才吓坏她了,下次带她来,让我见见。” 田晟一听更急了,道:“草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然后将妻子如何落入敌手,自己如何受威胁,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末了,舔舔干燥的嘴唇道:“大周太子周承贺应该还在韩城督战!” “你怎么不早说!”孟淮明骇然道。这匹夫怎么拎不清轻重,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一大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放在最后说。 孟淮明欲带兵往韩城去。 孟奎迟疑道:“可探子说,东湛王此刻正困在福陵山。福陵山和福安镇相隔不远,若是让裴景逸先占领福安,抢去先机。只怕于我们不利。” 孟淮明策马道:“先不管他。大周太子周承贺正在韩城,我们去会会他。” 孟奎的意思是多少留一点兵先将福安镇守着,孟淮明却孤军勇进,全员带走。 两年来,这是太子周承贺第一次露面。孟淮明不能让他跑了。南郢军一路奔波,疲劳作战。对上休养多时的韩城驻军,胜负难料。 孟淮明不愿冒险。 提到冒险孟奎便闭嘴了,仪水崖一战是孟淮明打过最耻辱的一战。若姬澄在这,势必会诧异万分,素来冒险勇进的孟庆元,有一天竟然会不愿冒险。 孟奎暗忱,到底在将军心里东湛王还是兄弟。自家兄弟内斗,谁输谁赢都好说。 南郢军走远,镇民们纷纷商量对策,神色焦灼。有说,还不如跑吧。这谁都靠不住。有说,再想想办法,没准还有转机。大家意见不一,吵成一片。 “纪姑娘呢?”有人道,四处张望,“纪姑娘去哪里了?” 田晟大为后悔,低声道:“应该是躲起来了吧。” 为什么要向孟淮明提纪姑娘呢。好像只是因为纪姑娘流露出来与常人不一样的东西,行为举止都不像一个流荒在外的小女孩。而是不知从哪里出山的奇人异士。 齐泽成立之前是大周,大周之前是十二国。十二国之前纷争的时候,加倍珍惜人才。无论男女老少,凡有本事者,皆能受衣食国供。 田晟迫不及待想用袖子擦干净这块璀璨的明珠,献宝给他最景仰的英雄。以纪姑娘的本事,一定能在南郢军立有一席之地的。 可南怀王完全不是田晟想象的那样,他一时也没有了主意了。 田晟犹豫半晌道:“不是说中州王已经回宫了吗。福安镇是中州的领地,我们去求助中州王怎么样?” 王知节觉得靠谱,慢吞吞道:“南怀王去了韩城,将中州王请来。届时无论时东湛王想接手福安,还是南怀王想插手接管。都有中州王主持大局。” 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没有任何人话语权的百姓。福安镇何去何从是三王之间的事。他们只能任听摆布的余地。 想到此,大家心里都泛起一股悲凉。 没有选择的日子,矮子里面拔将军的日子,真苦啊。 要是嘉皇没有死就好了。 渐渐到中午,镇口玩堆积如山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气息。大家商量了一下,在王知节的主持下,将尸体堆在一起,凑合凑合烧了。 尸烟一起,镇民都被呛的不行,纷纷回家躲避着了。 福陵山里,姬澄仍心事重重的,一边走一边毁灭行迹。姬澄下意识在做这些,根本没经过脑子,她的脑子在思考其他东西。 从前周唐被十二国追杀的时候,这些事都是她在做。那时候姬澄才多大,满打满算凑不到十岁。周唐疼她,却不娇惯她。很多事都让姬澄亲力亲为去做。 反倒是周唐后来知道姬澄那些不得已的心思,开始和她避嫌。连话也很少说。直到姬澄有意识的将这份心思收起来。周唐才渐渐待她如常。 姬澄脚步一顿,目光凝视着韩城方向。田晟说大周太子此时就在韩城。 如果大周太子真的是五王之一,那么段祝衡的嫌疑排除掉,段祝衡已死。除非韩城那位太子是假冒的,不然只会是裴景逸、盛方夷、孟淮明、贺元闵四人之一。 大周太子在韩城的时候,贺元闵和裴景逸厮杀不知所踪。盛方夷受伤,借口养伤也有大把时间。 唯一行迹清晰的反倒是孟淮明。不知道孟淮明在北鄣见上盛方夷了没有。盛方夷是真受伤了,还是借着受伤的名义调虎离山,让孟淮明无暇顾及残周东渡? 不对不对,这样想也不通。 残周东渡最要紧不是盛方夷有没有拖住孟淮明步伐。而是东湛无人看守。残周才好趁虚而入。 裴景逸是因为福安镇借道一事,和贺元闵起冲突的。 贺元闵不听孟淮明劝阻,非要要和裴景逸一争高下,出口恶气,导致东湛军群龙无首。这么一来,最有嫌疑放残周东渡的反倒是贺元闵。 如果贺元闵是大周太子,在齐泽和残周军里应外合的那个人,一切再合理不过。 只是,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残周东渡,入侵齐泽。整件事情甩不开影子的只有孟淮明。 杀段祝衡的是孟淮明。 吞并西浦,将整个西南扩充成怀地,形成半圈大包围的还是孟淮明。 裴景逸忌惮孟淮明,想要通过借道福安,占地利优势来击赢南怀军。 贺元闵是因为孟淮明一封‘劝阻信’而倍加震怒,和裴景逸不死不休。 至于北鄣王受伤,孟淮明因为前去救盛方夷被拖延不发,乍看合情合理,实则也是孟淮明可控范围内的。 五王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若想利用性情操纵谁。再容易不过。 孟淮明,在这件事上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远处传来大批军马往韩城行军的声音。姬澄略一沉思,便知大概是孟淮明带兵往韩城方向去了。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田晟给孟淮明垫的话吧。 孟淮明在镇口杀敌军的场面势必吓到了镇民,田晟以大周太子为诱饵,引孟淮明去韩城,给福安镇争取时间。 不对,贺元闵和裴景逸如今下落不明。福安镇要争取什么时间?难不成贺元闵回中州王宫了。 姬澄心神一紧,那和贺元闵一直打仗的裴景逸呢,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