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来晚了。” 贺元闵脸色苍白,风尘仆仆,牵着一匹疲惫的马。马刨着蹄子,鼻喷白气,垂头丧脑的。 贺元闵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露出虚弱的笑意:“听探子来报,北鄣王快马急奔,我这才知兄弟们都聚在凉山了。” 贺元闵目露埋怨,“你们怎么没人告诉我。若不是我留意到盛方夷,我竟不知,你们集体来陪长姐祭祀。” 裴景逸额角突突的跳,想起姬澄昨晚先知般的一句戏谑。 ——“还有谁来了。” ——“没有。” 如今却都来了。兄弟五个齐聚凉山,到真是一件庆事。裴景逸嘴角微翘,目光冷冷,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贺元闵是姬澄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身子骨打小就弱。是贺元闵的父母求着周唐这位‘世外高人’,带贺元闵回去续命的。 周唐捏着孩子瘦弱的手直叹气,将孩子抱来问姬澄。“你想留下他吗。” 小贺元闵十分聪慧,一下子知道谁将是决定自己未来命运的人。彼时姬澄以成人,是齐泽大地唯一的女君。周唐是齐泽的国士大人。 姬澄合上案几前的奏册,看了孩子许久。小贺元闵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他从来没有被这么漂亮的仙女瞧过,冲上来抱着姬澄芊芊细手,央求道:“阿姐!你留下我吧。” 姬澄看着他笑,发愁道:“你年纪这么小,长的这么瘦弱,我留下你怎么养的活啊。” 小贺元闵憋红了脸,挤出一句:“我一定会好好吃饭的!”小胸脯拍的咣咣响,下手太重拍的直咳嗽。 姬澄忙把孩子揽在怀里拍背,小贺元闵对那个怀抱记忆深刻。温柔的臂弯又香又软,若有似无的浅香,让人格外依恋。 下一秒,贺元闵被一个凶巴巴的‘小姑娘’一拳揍倒在地上。后来贺元闵才知道小姑娘原来不是小姑娘,是盛方夷。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贺元闵都调侃盛小将是“芳姨”。 盛方夷背后的靠山是孟庆元,颐宫里第一个孩子。也是除裴景逸外唯一受过姬澄和周唐同时教导的孩子,地位非同一般。 盛方夷和贺元闵扭在一起打架的时候,十岁的小少年孟庆元,默不作声的牵起姬澄的手。仰头问:“长姐,我又有新弟弟了吗。” 姬澄安慰他道:“这是最后一个了。” 后来,贺元闵果然没有再见到新弟弟。 幼时几个兄弟没少争宠.孟庆元第一个进颐宫,裴景逸年纪最大,大家敢怒不敢言。 年幼又体弱多病的贺元闵入住颐宫后,因姬澄照拂他多一些。贺元闵私下没少挨欺负。被欺负的印象太深刻,选封地时,贺元闵也是最后一个挑的。 至时今日,大家齐聚凉山陪长姐祭祀,也没人告知他一声。 贺元闵松开马绳,来到姬澄身边,低声问:“我错过祭祀了吗。” 贺元闵瘦高挺拔,背骨紧绷。姬澄只及他耳根高,拍拍贺元闵的胳膊道:“来的刚好,什么都没耽误。”贺元闵咧嘴一笑,白齿耀眼。 五王对姬澄入地洞祭拜周唐颇有微词,今年星兆不吉,一切从简。大不了明年再来补偿。 除段祝衡之外,四王都急于姬澄速速离开西浦。段祝衡不想让姬澄走,不敢张口。自始至终不吭声。 姬澄有一丝动摇。 贺元闵心细如丝,体贴道:“不如让长姐给周先生上柱香。阿姐待周先生心重,这柱香不上,怕是长姐一年都不得安宁。” 段祝衡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裴景逸目露沉思。 孟淮明和盛方夷一直在说着什么,举止激动,盛方夷比孟淮明更愤怒。吵着吵着,两人察觉众人在注视着他,立即勾肩搭背。 盛方夷解释道:“我和庆元哥闹着玩呢。” 孟淮明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段祝衡没好气的问:“贺元闵出主意让长姐进去给周国士上柱香,你们觉得怎么样?” 孟淮明目光如电,警惕道:“贺元闵的主意?”目光咄咄逼人,到也没说不同意,只道:“我陪长姐一起进去。” 盛方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被孟淮明按住。 裴景逸看在眼里,对段祝衡耳语几句。 段祝衡站出来道:“谁都不许进去!”指着在一场每一个人,“我们都站在外面,”顿,“等长姐出来。” 气氛有些压抑。盛方夷拉着姬澄,一张桃花似的娃娃脸讨好的道:“长姐莫要生气。我们不是怀疑周先生的墓室怎么样。只是今年…大家都太奇怪了。” 姬澄目光微闪,不动声色打量着盛方夷。 盛方夷坦然接受打量,晚霞柔柔,盛方夷垂着丹凤桃花眼,隐着凌厉,“我怕长姐的难来自我们。更不愿…长姐的难来自我们兄弟间。” 兄弟间快二十年的感情,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虽不是亲密无间的感情,可亲兄弟间还常有不合。 五王一起在颐宫长大,十余年的感情。 盛方夷别过头,眼中不忍。姬澄重重握住他的手,转身对四人道:“好。你们在外面等我片刻,今年时机敏感,想必师父也能体谅。” 姬澄的话五王不敢反驳,只好在外面等候。 地洞内九曲回肠,道路繁多。若不是熟悉至极,很难找到主墓室。姬澄独自进去祭拜。正祭拜着,九龙仪蓦地吐出一颗龙珠,紧接着墓室忽然被封住。 姬澄不知发生什么情况。浓烟滚滚,大量白烟涌进来。姬澄远远听到五王焦急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扭打在一起。迟迟人不见进来。 姬澄不得不原路返回,搬开烧的滚烫的石碑,跳进已经踏毁的不成样子墓室。火焰已经将她裸露在外的胳膊烧的面目全非,连血都流不出来了。 轰隆隆一声,一震天旋地砖。起初姬澄还以为这副地动山摇的样子,是有火球砸上来了。直到她闻到熟悉的火丨药味,脑中轰一声。 是他们! 姬澄心凉到冰窖,锥心刺骨的疼。 墓室所有门都被封住,姬澄慌不择路,往墓室更深处跑。 火丨药味越来越浓,姬澄一屁股坐在地上,意外摸到一把火油。霍然抬眸,墓室所有的通道都被人封上,墙上的烛火微弱的跳动着,渐渐熄灭。 火油的制作方法是师父亲手教给她的,这个世上,姬澄只教过五个人。 为什么……是他们。内心某处名叫信任的东西被瓦解。 姬澄来不及细想,焦急的往墓室中央靠拢。 墓室里有一方冰棺椁。在这个周王室式微,‘贵族没落,氏族兴起’的年代。连一方纯粹的玉璧尚且罕见,更何况这么大一块透明冰棺。 可姬澄手里却有。或者说,姬澄的神秘的师父周唐所有。姬澄每每看到这座水晶棺都会感慨。 周唐像睡着了一般,安详的躺在冰棺里。姬澄认识周唐一百零一年,他一直都是这般年轻的模样,二十三岁出头,青涩睿智。 姬澄曾好奇过为什么,周唐笑道:“这有什么,等你长到最喜欢的年纪,告诉师父。” 姬澄又好奇又忍耐,终于在最漂亮的十九岁。她告诉师父,她熬到最喜欢的年纪了。 周唐给了她一颗糖,一颗充满欺骗的糖。以至于很多年姬澄都怨恨着这颗糖的欺骗,姬澄曾以为这颗糖是灵丹妙药,吃了便会不老不死。 可她被这颗糖短暂的假象欺骗了。它只是看着不老而已,让人停留在自己最喜欢的年岁。当断了另一重药,生命仍会走到尽头,然后轰然倒塌。 离开的猝不及防。 姬澄按下最后一道石门机关,忍着胳膊上的剧痛。在周唐的遗物里翻找药品。外面轰隆隆的,时不时地动山摇,姬澄站都站不稳。 周唐的遗物中,有一颗巨大的铁球。内里空间很大,足以容纳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姬澄幼时和周唐吵架,时常会蜷着腿藏在里面不出来。直到周唐担心的求饶。 姬澄翻出药粉,忍着痛意给胳膊上药。头顶不断有碎石落下来,姬澄不知道墓室还能承受多久。望着空旷的墓室,无处藏身。 墓室摇摇欲坠,姬澄心如刀割却无暇悲春伤秋。姬澄正犹豫自己要不要躲进师父的冰棺里,和师父同穴而眠。忽然翻到一瓶‘永葆青春’的糖丸。 姬澄心里一动,目光在大铁球和药瓶之间来回游移。一颗可以让她永驻青春,一瓶吃下去能不能让她回到少女时,钻进这个刀丨枪不入的大铁球里。 没有时间了。姬澄只能拼死一搏,吞下整瓶药。此时炸丨药已经炸到中央墓室了。周唐沉睡的冰棺重重从高台上跌下去。 万幸的是,冰棺材质很好,没有摔碎。 姬澄浑身骨头烧疼,骨子里痒痛让她生不如死。不过,姬澄很快发现这瓶药如她所想的那样,让她缩小身体。身上的衣服变得宽大。 姬澄忍着巨大的痛楚,爬进大铁球,深深看了眼冰棺。周唐双眼紧闭,身体安详。 轰隆—— 凉山祭台炸毁一片,飞石乱飞。无人察觉一颗大铁球也脏兮兮的混杂在其中,从陡峭的山坡颠簸的滚下去。 地下墓室被碎石封死,一声痛苦的嘶吼响天彻地。 “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