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哒哒哒朝西浦驶去。 段祝衡骑着高头大马,始终在姬澄身边打转儿。马夫被挤着道,不好行路,敢怒不敢言。 队伍里只有两匹马,其余将领皆骑马骡。马骡不够,还有拿驴来充数的。只是驴脚力差,没行多久,驴队便被远远扔在后面。队伍乍看整洁不少,威严尊贵。 孟淮明后行一步,在颐宫安排后事。 孟淮明手下一队骑兵,共二十三人。马是孟淮明和残周开战后,缴获的战利品。缴获时只有三匹公马,两匹母马。 好货不嫌少,孟淮明并不介意,在齐泽重金悬赏,又收购了三匹公马三匹母马。精心培育三年,养出了一批骑兵。 孟淮明出手大方,骑兵养成后。当即连兵带马,拨了十二个给盛方夷。自己留下十一精兵。 后来姬澄问起,孟淮明也只是说,“我和盛少爷共守西北防线,谁强谁弱,都不好联手抗敌。”神色间并不心疼。 颐宫的骡队也是孟淮明送来的。战马紧俏,只赠了姬澄两匹马,一匹勤恳耐劳性格沉稳的黄棕马,一匹脚力强健性情活波的红棕马。 沉稳的被孟淮明给姬澄套了马车。活泼的那匹,姬澄偶尔会骑着四处跑跑,散散心。 骡子的配种方法,是周唐告诉孟淮明的。孟淮明年纪是兄弟中最小的,却是周唐替姬澄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除裴景逸外,唯一受过周唐教导的孩子。 孟淮明手里有一匹受了伤,瘸了脚的公马。他用这匹公马和母驴配马骡,实验了几年,总算成功了。 成功后第一件事,孟淮明就跑来颐宫。诚恳的对姬澄说,骡子吃苦耐劳,更加坚韧。当年是用驴车不雅,才忍痛让姬澄用马。 现在骡子已成,让它代替黄棕马替姬澄拉车吧。 姬澄笑着答应了。孟淮明却没有把黄棕马牵回去,依旧留给姬澄当座驾。 这次南行西浦,黄棕马成了段祝衡的座驾。姬澄的红棕马则委屈的替姬澄拉起了车。红棕马性烈,马夫也不敢使劲敲鞭。 马夫委屈的夹在性情火爆的段祝衡和红棕马中间,一路上别提多难受了。 孟淮明安排好颐宫琐事,便快马加鞭赶来。远远见着段祝衡的马,挤着姬澄歪在官道上。 马车一直给段祝衡腾路。顿时火冒三丈,扬鞭一挥,带着十一轻骑,风风火火骑过。 众马夹着黄棕马哒哒哒奔跑,段祝衡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姬澄。却勒不住被群马煽起兴奋之情的黄棕马。 黄棕马撒着轻快的蹄子,旋转,跳跃,半闭着眼。温驯是眸子水汪汪的,它感到马生从来没有这么奔腾、轻跃过。 段祝衡咬牙切齿,“孟庆元你快给我停下!” 孟淮明耳力敏捷,见段祝衡气极也只是喊他孟庆元,而非孟淮明。兄弟打小一起长大,孟淮明何尝不知这是段祝衡微不可查的求饶手段。 孟淮明缓缓勒住马,十一轻骑跟着勒马缓行。孟庆元瞥了眼段祝衡□□的黄棕马,不解的问:“你从西浦来颐宫没有骑马。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走的?” 段祝衡不答,反问他:“盛方夷素来待你敬重,什么时候会借着酒疯对你发号施令。八年来,一直都是你和盛方夷一人一年轮流接送。今年你怎么这么奇怪?” 孟淮明同样不答,半晌才道:“愿赌服输,你想多了。” “呵。”段祝衡嗓中滚出一声冷笑,没有言语。两人各怀鬼胎,一路平安无事到达西浦。 一行人在西浦行宫歇息一晚。 半夜,姬澄刚睡下。西浦王宫的宫女捧来一钵桑果,姬澄闻到果香味,顿时口齿生津,令宫女挂起床帐。笑道:“夜里还准备了这等好东西。” 宫女端来让姬澄品尝,姬澄却不动,对门外道,“进来吧。” 夜风吹过,门外毫无动静。 姬澄笑了笑,“今年倒是怪了,你们一个个都来围在我身边凑热闹。” “长姐这话伤心。”裴景逸大步跨进来,在姬澄下首三步远的地方跪下,“东湛裴景逸叩见嘉皇。” 他剑眉入鬓,面庞坚毅,轮廓分明,十分俊朗。 姬澄没有让他起,将钵盆轻轻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起来一起吃吧。”葱指捏了一颗放在嘴里。 裴景逸从善如流,坐在姬澄下首。 姬澄问他,“还有谁来了?”眼光轻责,似是再问你们兄弟耍什么把戏。 裴景逸信誓旦旦,“没有。只是碰巧遇在一起了。”熟练的替姬澄摘掉桑果尾梗,放在小碟中。 “长姐怎的心事重重。”裴景逸抬手摸摸姬澄的额头,轻责道:“多思多虑。长姐太不该了。东湛今年果植好,硕果丰满,桑果也长的比往年好些,这才献来给你,盼你一句夸奖。” 姬澄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裴景逸是兄弟五人中年纪最大的。姬澄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南行祭祀前,我夜观天象,察觉天象有异。”笑了笑,淡淡道:“若不是周先生祭日在即,我早就避开了。” 姬澄眼神清明,澄净睿智。在兄弟五人面前,她始终是笑着的。温柔的仿佛只是普通百姓家的长姐,而非齐泽大地的女君,嘉皇陛下。 裴景逸蓦地心里一慌,避开姬澄近乎探究的眼神。匆匆道:“往年你来凉山祭奠,也有老段照顾,今年老段不过是勤快一次,跑了趟颐宫。这才显得我也来凑热闹。” 姬澄笑道:“不单是你。庆元也来了。” 裴景逸脱口而出,“孟庆元去年不是来过了吗。” 姬澄微讶,“你来我这之前没见过他们二人?” 裴景逸含笑称是:“长姐为尊,自然是先来看望长姐。” 姬澄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裴景逸心莫名一跳,紧张的握住姬澄手背,“长姐…” 姬澄摇头,“阿裴,算尽天机难算人心。” 裴景逸眉目戾气,“长姐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他们…” 姬澄闭眼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此行不吉,偏偏你们又赶巧到一块。我不想疑心,却管不住自己的疑心。”她指尖微颤,拢在衣袖里无人发觉。 “我怕。” 三月七日,周唐祭日。 姬澄在段祝衡、孟淮明、裴景逸三人的陪同下一起登上凉山祭台。周唐的墓碑上只刻着十个字,“海权说”“陆权说”“分而治之”。 寥寥数字,描绘出周唐伟大而辉煌的一生,国士无双。姬澄沉默的替师父上完香,四人一起叩拜周国士。 姬澄站在高高凉山上,面前是周国士巍峨的墓碑。取材于凉山,雕刻在凉山一面陡峭的巨石上。凉山以南,是浩瀚无垠的大海。 姬澄望着海面,想起幼年和师父两人居住在这片孤域的时光。想起师父给她讲的西方国度的故事。 “师父说,国家分得越小,越容易掌控。尤其对已经成为破碎地带,并深受其苦的大洋彼岸来说。”葱嫩指尖摇指海面,“那里,曾有国家依靠这种战略手腕。在本土面积不及殖民地面积百分之一的情况下,建立起“日不落帝国”。 段祝衡,孟淮明,裴景逸三人皆神情凝峻。 姬澄继续道:“他们凭借的就是“分而治之”的政策。早些年,我依照周先生遗言,将齐泽大地一分为五。不求强大如斯,只求盛世太平。” “盛世,太平。” 背后有人低声重复,姬澄回头,三人各自出神,都怔怔的。谁也没有察觉谁,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姬澄仔细回忆,也辩不出那声低沉的男声是谁的。成年男人的声音本就相像,那声音又轻的像呢喃。转念笑笑,认出这个又有什么用。 祭拜完周国士,姬澄换下华服贵袍,穿上素雅的衣裙。珠钗玉簪一应都卸下,白衣白裙,素手只戴了副绕银白玉镯。银质桃枝作簇花开,绕着白玉菩提,开满镯圈。 姬澄去祭拜她的师父,一身白孝。 西浦王宫的宫人乌泱泱的跪在山麓,姬澄看着日晷影子一点点移动,默等着时辰。忽地一阵马蹄急奔的杂蹄声传来。 四下很静,一点轻微的动静都格外引人注目。姬澄四人目光远远被来人吸引。 盛方夷一路狂奔,拿着北鄣王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盛方夷在姬澄十步远的地方停下马,凤眸桃花眼,娃娃脸秀气,男生女相。 盛方夷翻身下马,神色惊慌。跪在姬澄面前,焦急道:“长姐,残周大军攻城,西北防线崩溃。请您速速同我回去主持大局!”说着就要拉姬澄上马。 段祝衡和裴景逸不约而同挡在姬澄面前,一个问,“战事告急你不让孟庆元回去,拉长姐做什么。”一个说,“稀奇,你的大军是全军覆没了。堂堂北鄣王,战事吃紧,主帅还敢离军来搬救兵!” 裴景逸冷着眉眼,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傻子。“盛方夷,你是第一次带兵打仗吗。” 孟淮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沉默的站在角落。 盛方夷被兄弟们质疑,气的浑身发抖。不屑置辩,对姬澄伸手道:“长姐,请速速跟我回北鄣。”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天边晚霞攒聚一片红光,照的每个人红光满面,乍看像是激动的脸红。姬澄无奈看着盛方夷,虽然不知道方夷为什么要撒谎,却直觉这几个兄弟有什么瞒着她。 姬澄道:“住口。方夷,西北真有战事?”目光逼视,不许他躲闪。 盛方夷避开姬澄的眼睛,低低道:“如此国家大事,盛方夷不敢欺瞒。”抬头,泪光隐求:“阿姐——” 姬澄冷若冰霜,周身无点饰,不怒自威。 盛方夷张了张口,含泪对孟淮明吼道:“孟庆元你他妈的不是说你能劝住长姐,怎么人没拦住反,倒被你亲自送来了。” 孟淮明将脸扭到一边,日晷影子悠悠荡过。孟淮明抿着唇线,一言不发。 孟淮明和段祝衡互换封地后,没有换封号。同盛方夷一起守着西北多年。被世人誉为南北战将。南郢王和北鄣王亲如兄弟,是五兄弟中最亲密无间的。 盛方夷跃马挺枪,箭走游龙。被将士们誉为“神箭手”,曾千步射喉,斩敌首而大获全胜。鲜有人知道,盛方夷的枪术和箭术是孟淮明手把手所教。 盛方夷从小就爱跟在孟淮明屁股后面玩,一口一个哥哥叫的响亮干脆,心服口服。盛方夷鲜少对孟淮明这么无礼,这次俨然是气极了。 姬澄松了一口气,转而笑的更温柔了。 自五王接二连三举止诡异后,姬澄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揣测他们和右弼合离的血光之灾有什么关系。以及和南崇山大周太子秘密立储是不是和五王有关。 这种揣度无疑是残忍的。 姬澄宁愿这场血光之灾以任何形式出现,天灾人祸都好。 只要不和那五个孩子有关。那比让他死了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