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顾夏撑着伞顺着山路前行,抬头望见山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古朴寺庙的一角红木屋檐。 那就是江城最负盛名的玄月寺了,不过它出名却并非因为有多灵验,而是因为寺庙所在的山上,景色宜人。 现代人大多都是无神论者,来此不为祭佛,只为赏景,顾夏也是如此。 “哗啦啦!” 雨越下越大了,天地间水濛濛一片,顾夏加快了脚步。 半个小时后,她到了山顶寺庙里,此时,全身早已湿透,裤腿上也沾满了泥巴。 主持是个很和蔼的白胡子老人,给了她一身干净的青灰僧衣换上,又烧了水让她擦洗身子。 顾夏道谢后接过。 收拾妥帖后,顾夏离开禅房,来到主持所在的偏殿,敲门而入。 偏殿里面正烧着红泥小火炉,炉子上面放着架子,架子上面又放着盘子,里面搁了几个馒头,一小碟咸菜,和一大碗热水。 “施主,山野小寺,粗茶淡饭,还请见谅。”主持双手合十,含笑看过来。 顾夏回了一礼,坐到炉子旁的小凳子上,再次道谢:“大师言重了,此番多有打扰,还请大师海涵。” 主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示意顾夏赶紧吃东西。 顾夏点点头,拿起馒头小口小口的吃着。 顾夏在吃东西,不好说话,主持也不是个健谈之人,于是室内一下子寂静了。 直到顾夏吃完东西,又收拾干净,重新坐好,主持才再次开口,道:“从老衲见到施主开始,似乎从未见施主笑过。” 顾夏闻言一愣,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生硬的转移话题:“庙里就只有大师您一个人,不觉得孤独吗?” 主持摇了摇头,笑意不减:“老衲心中有天地,天地皆是老衲之友,怎会孤独?” 顾夏一怔,她从小听多了这种貌似高深的话,也见多了说着这种话,却在街头摆着算卦摊的人,便不以为然,对这和蔼的玄月寺主持也少了几分好感。 那主持深深的看着她,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却没有生气,只是问道:“看施主神情忧郁,似乎有遗憾之事?” 遗憾之事? 顾夏眼神右移,看向偏殿大桌上,一脸悲天悯人的佛像,神情有些恍惚。 她遗憾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好好读书考上b大,比如高中毕业后坚决不去哥哥的城市,这样就不会被他骗进传销囚禁,不会错过填报志愿的时间,与大学失之交臂。 爸爸更不会在知道哥哥的所作所为后,气得心脏病发,他们也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医药费,眼睁睁的看着爸爸去世。 之后,妈妈也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精神也奔溃了,爸爸去世不到一个月后,她就喝了农药自杀。 而他们家,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传销窝。 至于哥哥自己,爸妈去世时他压根没有回来,卷钱逃了,成了通缉犯。 而那些被他骗进传销,最后进了监狱的人的家里人,都来找顾夏闹。 顾夏一个小姑娘,被他们欺负的死死的。 想要报警,却发现根本没用,因为她哥哥所做的事,所有人都厌恶他们,警察也不例外。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房子被拆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的一干二净,那些人甚至要挖了爸妈的坟。 是顾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断磕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他们才把锄头铁锨从坟头拿开。 之后,她四处碾转,奔波飘零,一边辛苦打工,一边寻找哥哥,想亲手把她送进监狱,然后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这个目标一直支撑她,让她不管再难再苦都挺了过来。 可就在前两天,她突然收到警局的通知,说查到她哥哥的行踪了,只是赶到追捕的时候,他慌不择路,被车撞死了。 顾夏收到通知后,愣了半天,然后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从十八岁高中毕业,到现在五年后,她也不过二十三岁,却活得像五十三岁。 这须臾五年时光,她活的像个笑话,只靠着找到哥哥,报复他的这口气支撑着,现在这口气也没了,陡然间,她竟不知该干什么。 …… 回过神来,偏殿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顾夏的脸上却一片湿润,眼泪不知不觉中落了下来。 主持看着她的神情,长叹一声,宽慰道:“施主,节哀顺变。” 顾夏闻言,却哭的更大声了,她明明不想哭的,却控制不住。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有的人也在哭,却是为了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而她却背负了这么多。 何其不公?可天道又何其公! 最后,顾夏哭的声嘶力竭,眼前发晕,主持道了声得罪后,把她扶进了禅房。 顾夏力竭,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睡的并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她高中刚毕业,一会儿是被哥哥囚禁,一会儿又是爸妈去世。 最后,画面定格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她从市里打暑假工回来,因为劳累过度,站着和爸妈说话时,竟然晕了过去,把爸妈吓得不轻。 梦境如此真实,顾夏甚至能看到,坐在炕沿边的爸爸头上的几根白发,可爸爸还不到五十岁。 正难过时,画面突然变得虚无,紧接着脑袋一晕,陷入一片黑暗中。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爸爸忧心的呼唤:“夏夏,你怎么了?” 顾夏迟钝的睁开眼,有些疑惑这梦怎么突然变成三维的了。 这时,爸爸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纳闷道:“没发烧啊,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呢?” 手掌的触感无比熟悉,又无比真实,顾夏一愣,猛地从炕上坐起来,打量四周。 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农村堂屋,占据了屋子一半地方的土炕上,铺着红色的棉绒毯子,她身上盖的被子也是红色的,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案。 客厅的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挂着画了松柏和白鹤的玻璃中堂,下面则是黄色油漆的桌子。 大衣柜和充当茶几的小方桌也是黄色的,油漆和中堂都是同一个匠人弄的。 小方桌一侧是破旧的沙发,因为一个地方坐的久了而凹陷下去,有些硌屁股。 顾夏还记得,以前村里的一个哥哥来他们家的时候,不知道沙发这么硌人,一屁股坐下去,顿时叫苦不迭。 这,真的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顾夏猛地惊醒过来,抓住爸爸的手臂,死死盯着他。 顾父不明所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母,顾母也是一脸茫然。 “爸妈,今天是几月几日?”顾夏声音颤抖着问道。 “8月16日。”顾父一边回答,一边掏出手机给她看。 老式的按键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清楚的显示着现在的日期——8月16日,七年前的8月16日! 顾夏倒吸一口凉气,神情不可置信,片刻后又突然哭出来,哭着哭着却又笑了,直弄得顾父顾母满头雾水,担忧不已。 “夏夏,你别吓妈妈,你到底怎么了?”顾母一脸忧心忡忡,眼角已然泛红。 顾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胸前,一个劲的流眼泪。 “妈妈,我好想你。”顾夏抽噎着说道。 顾母却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种话,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忧心不减:“怎么了这是?夏夏乖,告诉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闻言,顾父也在一旁说道:“我还是去叫医生吧,夏夏情绪这么不稳定,而且好端端的站着都能晕过去,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顾夏赶紧拉住他:“爸爸,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点贫血而已。” 闻言,顾父和顾母更着急了,异口同声道:“怎么会贫血?营养没跟上吗?” 顾夏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只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导致的,睡会就好了。”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我哭只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打了一个月暑假工,很想你们。” “这孩子,我和你爸爸中间不是去看过你么?”顾母闻言,无奈又有些宠溺的道。 顾夏在她怀里撒了撒娇:“还是很想嘛,最想你们了!” 说罢,又在顾母和顾父脸上分别亲了一口。 顾母顾父顿时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顾夏听了也不脸红,反而更显小女生的娇憨,然后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没休息好,不用叫医生。 顾父顾母还有忧虑,但看顾夏这么坚决,便只能答应,想着若是明天还没好,就必须带她去看医生了。 同时,顾母对顾夏更加心疼了,觉得都怪他们做父母的没本事,还要让女儿出去打暑假工赚生活费,才会让她因为长时间的劳累而贫血。 想到这里,顾母心疼又自责,不顾顾夏的反对,打算给她煮好几个鸡蛋,再宰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补补身子。 顾夏这次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这时候正是傍晚,顾母在厨房忙活,顾夏则被顾父看着,躺炕上休息。 等顾母忙活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一家三口却也不着急,坐在沙发上,开开心心的吃着晚饭。 晚饭吃完的时候,顾母突然想起顾城,道:“也不知道你哥哥在干什么,等会给他打个电话。” 顾夏闻言动作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收好碗筷,端进厨房清洗。 在厨房里,她听着顾父顾母跟顾城通电话。 顾父耳朵不好,习惯性的开了免提,于是她清楚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顾城的声音:“我刚整理完货物,等会去和员工吃饭,爸妈你们别担心,这几天生意特别好,很快就能赚够钱买房了!” 呵!赚钱买房?怕是要进去铁窗房里吧! 顾夏不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