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半夜那声闷雷给扰了眠,君筱心一觉给睡到这时候,若不是知书唤她起床,只怕她还要睡到日上三竿。 梳妆打扮后,外头的小花厅中已经备好早膳,筱心不禁问道:“今日不用去二嫂那吃饭吗?” 知书道:“姑爷昨日说了,说咱们从南方来,饮食有所不同,以后三餐就在咱们自己的院子便可。” 这话正中筱心下怀,毕竟同一大家子人一道吃饭十足别扭,吃得也不尽兴。“那宇文晞呢?” 知书奇怪地看着她:“姑爷自然是同你一道吃。” 筱心一听,才开怀的心境又低落了下去,“哦”了一声就不再多说。 知书一边伺候着她用膳,一边和她说了今日府上的见闻。 “三小姐一早就回家去了,本是要带七小姐一道去府上住几日,谁知七小姐又临时变卦了,三小姐劝了半天最后还是自个儿回了。” 大姑姐打道回府,作为弟妹理应相送,想到自己竟给睡过去,筱心多少有点心虚,道:“那你怎么没叫我起呢。” 知书笑眯眯道:“本是要的,但是三小姐体恤你伺候姑爷辛劳,特意交待不要扰到你休息。” 筱心一口白粥还未咽下,听到宇文凝霜如是说,差点儿噎死在那。 知书连忙给她拍背顺着气,又道:“姑爷今日当值,一早就进宫了,要明儿早上才回来。走前叮嘱别让你四处乱跑,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房找点书看,或是去二夫人处坐坐,等他回来会带你出去逛逛。” 一听又是看书,筱心就想起昨夜宇文晞让她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哼哼道:“我才不去他书房,别又要哄我去看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知书好奇道:“姑爷昨晚给你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你气成这样?” 筱心没好气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嫁作人妇与待字闺中的生活并无两样,不过从一个深闺到了另一个深闺中混吃等死,君筱心深谙此道,因此倒也不算难挨。不过眼下周遭一切是陌生的,打发的东西倒没那么齐全。闲坐了半日,与知书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还没挨到用午膳,她便再也坐不住了。她是不会去宇文晞书房免得一不留神又污了眼,想着这一家子都是女眷,倒是没什么禁忌,可以随意串门。想那七小姐与自己年纪相仿,她就寻思着去这个小姑子的住处看看。 一路上听知书唧唧喳喳,说着不知哪儿听来的轶事,宇文映雪住的院子原是荷风苑,正好应景那小阁楼前一大片绿意盈盈的荷塘,后来被宇文映雪改成了芙蓉苑,虽少了一丝雅气,倒也添了少女的柔俏。 筱心不知怎地,想到七小姐昨夜对着宇文晞的那番娇态,脱口而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和宇文晞所住的院子,恰恰就叫天然居,不知这妹子将自己的处所改了名字,是为了就诗仙的这一名句,与哥哥的居所遥遥相应? 便这么随意一想,她只觉得好笑,自己竟已闷到了这般田地,胡乱杜撰出这些荒诞可笑的猜想。 在花园中,远远地就瞧见了五嫂蒲夕颜。因昨日二嫂送镯子一事被五嫂借题发挥大作了一通文章,筱心对她并无甚好感,正准备绕道而行,却不防被她先瞧见,正扭着水蛇腰往这边来。 筱心只得停下,抬眸便是笑意点点,恭恭敬敬地福了个身:“五嫂。” 蒲夕颜微微一笑,“弟妹不必多礼,现在这个时候,早膳怕是已经撤了,午膳也还没准备呢!” 筱心只觉心虚,想来她贪睡晏起这件事宇文府上下已是人尽皆知。 夕颜见她面露赧色,了然一笑,这话题就此打住。“弟妹这是要上哪儿去,若是不嫌弃,可要去我那坐坐,我那虽比不上二嫂那边周全,却胜在个自在。” 筱心还念着夕颜昨日咄咄逼人,不知这番热情是出于何意,不过她初来乍到,一切尚在投石问路,不欲生事,心道惹不得还是先躲的好,于是嫣然巧笑,回答得客客气气:“多谢二嫂好意。不过昨日七妹看了本书有费解之处,相公今日当值,临出门前叮嘱我代为解惑,我现在就是要去七妹妹处。” 一听到与宇文映雪相关,夕颜的嘴角又浮现了昨日那股揶揄嘲弄,当着筱心的面竟也没任何的避忌。她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勾唇冷笑:“莫说五嫂没有提点你,我们这位七小姐可不是好惹的,我不过一个寡嫂,她便横竖看我不顺,如今你这样一个新鲜水灵的正主嫂嫂,你要去给她去讲解书文,只怕她要撕了那书。” 说罢,也不管筱心作何表态,就扭着细腰款款而去。 筱心听得糊涂,这五嫂从昨日起就言辞放肆唯恐天下不乱,现下这番更是颠三倒四,摸不出个头绪来。 不过,听了这话,再想想这两天这一府上下各色女人尤其是那七小姐的种种,她倒是明确了一点,七小姐除了对年长的二嫂还算恭敬,剩下的,只怕是嫂嫂的都看不入眼;而这五嫂,看其谈吐与姿态,大概那泼辣劲儿与那张扬火辣的宇文三姐不相上下;至于那二嫂,和蔼可亲,端庄稳重,可一句厉害的话都没见说过就能将这一屋子难缠的女人给打点得服服帖帖相安无事,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么一想,她本来要去找七小姐串门的,也就此打了退堂鼓。 爹爹还说这宇文府上无公婆,旁无兄弟,会比其它宅门府邸少了许多人情世故。可现在看来,这少了男人的大气,剩下一堆妯娌姑嫂,关起门来乱斗一气,若是闹腾大了,还怕没有个天翻地覆吗! 哪儿都去不了,在这大得像迷宫一样的园子里兜兜转转,她和知书两人也不敢四处乱窜,生怕一个不小心迷了路让宇文晞给一语成谶。草草地走了一遍昨日他带她去的几处小景,倒也打发了半日时光,然后打道回府,缩回天然居中。好在宇文晞要次日才归,她还有大半日的清闲可享。 就这样舒坦又难挨地看着天上的日头渐渐西沉,再看那一弯银钩攀上树枝儿,淡淡的柔晕在这清寒的异乡夜里给她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想起那一个人,他的嘴边似乎永远都挂着这样温暖的上弦月,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永生难忘的一道光,裹着希望,一路暖到了心头。 若是现在还在扬州多好,夜里不会这样冷,人与人之间也不是这样的错综复杂。爹爹的疼爱简简单单,她心中的牵挂也是简简单单…… 直至被人轻轻地托起,放在那张绵软舒适却陌生的婚床上,那粉粉的唇张了张,一声娇哝:“知书,我想家了……” 大概是心里始终摆着一道提防,只因为知道那宇文晞次日清晨就要回来,这天才刚刚露出天光,君筱心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完全没有了昨日那样一觉睡到日中天的好睡意。 睁开眼就觉得有些不同,这大到可以打滚的婚床怎么一下变得如此局促。她侧身睡着,鼻尖儿都要碰上了那大红的绸帐,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肩膀,却意外地抵住了一个暖烘烘的躯体,她只道是知书,于是星眸微阖,往身后推了推:“知书,我有些渴了……” 身后动了动,她的耳畔也有了动静,一条手臂从她的颈下缓缓移开,覆着粗茧的指腹轻轻地擦过那细嫩的耳垂,异样的触感,才合上的眸子倏然睁开,睁得大大的! 知书虽然常年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但是闺房之中哪有什么活儿能把女儿家的手磨砺出重重厚茧,好似握了数十年的刀剑一般! 她腾地翻身,一眼就跌进了男子似笑非笑的墨色眸潭之中。 “啊啊啊!!!!”尖叫声简直破帐穿瓦,直冲九天之上。 君筱心猛地抓过所有的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怒视着近在咫尺的宇文晞,口齿不清,语无伦次:“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宇文晞显然一夜甜梦睡得极好,满脸舒畅得像那破晓旭日,眼角眉梢尽是蓬勃的朝气,强健的肩头稍稍俯下,顷刻就拉近了那缩在床角的小人儿,笑得好不快意:“昨夜里就回来了,见你已睡下了,我就没再叫你。”打量着君筱心满面的惊恐和怒意,他得寸进尺,又再接再厉:“莫非娘子在惋惜昨夜虚逝的良宵?反正我俩来日方长,不必纠结在这一时半刻。” 他出声之前,君筱心就已发现自己身上虽只着中衣,但还算完好无损,并无任何异样,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缓缓落下,但是经他这么没皮没脸的一说,再度燃起了熊熊怒焰,不甘心地抡起枕头砸向那欠揍的笑脸,“宇文晞,你不要脸!你无耻!你混蛋!” 她恨不得倒出肚子里所有骂人的学问,然而终归在这方面才疏学浅,三言两语已经词穷,正准备再往复利用一回,已经连人带被的被人拉了过去,锁在热滚滚的怀抱里,羞怒交加,粉嫩嫩的面颊上登时就烫出了两朵红艳艳的火烧云来。 宇文晞怀里享着软玉温香,嘴上更是没羞没躁起来,“你说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些个骂人的粗话都是哪儿学来的,难道是知道为夫喜欢,特特学来增添闺房之乐?”越说越过分,眼看君筱心一张俏脸儿已经涨得通红,她越是急,越是羞,越是怒,他就越开怀。 怀里渐渐没了动弹,宇文晞低头一看,只见那雾蒙蒙亮晶晶的星眸子盛着满满的水汽,长睫只那稍稍一下颤,就像那织女的指尖划过了银河,抖落了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这是又哭了。 嫁进来不过三日,就已经哭了三回。不过这一次,却不若前两回那般聒噪声势,只是悄无声息地往外冒着泪花,好似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绵长不绝。 如此,倒真的像是触到了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