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宇文晞回房的时候,自然是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不过这毕竟是在他的家中,一道小小的门栓,哪里能拦得住他。不消片刻工夫,他就顺顺利利地站在那还未换下大红喜帐的婚床前。 望着床上人儿熟睡的容颜,宇文晞刚刚才腾起的怒焰顷刻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了怒气,余留绕指的柔情。 他轻手轻脚地在床头坐下,面上一派稀罕的脉脉温情,长指微屈,已情不自禁地缓缓抚上那凝脂一般的粉颊。 似乎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不再他横眉冷对。不对,哪怕是睡着了也不消停。看看那紧紧揪成一团的眉间,分明还拧着对他的厌弃。 她究竟是为何,会对他嫌恶至此? 想起数月前初见的情形。 其实那时她的女扮男装毫无破绽,虽然清秀白嫩了些,从个头上看也娇小得过分,然乍一看倒也像个十一二岁还未长大的美少年。若不是她不问缘由滥做了好人,胡乱参和进了他与那女扒手的纠纷中,也不至于惹毛了他,将少年模样的她手到擒来制在两臂之间。谁能想到就那么一下,竟给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来。那是他头一遭直面如此娇柔的身体,又香又软,足足令他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怀里早就空空如也。留给他的,只有脚背上后知后觉的钝痛,还有手中,怀里,那无穷无尽的暖意和……春情。 他宇文晞自出了娘胎,十八年来初次领教一把心猿意马,却不想始作俑者竟会是一个小小少年郎。 那两天,他都深陷在断袖之癖的自疑中惶惶难安。直至被人拉去万商大会凑热闹时,人群中一眼又瞧见了紧跟在扬州首富君万里身旁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少年。明知有悖常伦,他还是抵不过该死的好奇与冲动,让人去调查了一番,没想到得来的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原来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少年,而是扬州大掌柜唯一的掌上明珠! 一听说她原是女儿身,宇文晞只觉得心里的千斤巨石落了地,接踵而至的是巨大的欢喜和明确的渴望。 从小到大,他拥有的不算少,所以他想要的并不多。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明了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是非要不可。 后来,就有这一场从云川到扬州,不远千里的求娶。 从定亲到迎亲,那段时日,他日日夜夜都在遐想着她换上女装时的模样,该是何等的娇柔和明艳。每每想到这样的可人儿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妻,让他夜夜拥在怀里,又香又软,是只有他能独享的温柔和甜暖,他就兴奋得要去演武场操练上半日,才能消散去那不断上涌的躁动和热气。 好不容易把花轿从扬州盼到了云川,却令他始料未及,这丫头竟会这样的抗拒他,好似他是那强抢民女的恶人贼子,而她是被他强掳来的压寨夫人。 三媒六礼,无论是下聘还是排场,都是他亲力亲为,给她最好的安排,他想不出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若说是因为四月前那场闹剧让她对自己有所误会,倒还说得过去。 然而她对他的厌恶,似乎揭盖头前,就已经深植于心。 一定是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宇文晞想了许多,人已走了出去。 门外,知书尽管呵欠连天,却还是恪尽职守,为主子守着门。看到宇文晞出来连忙站直了低头等待吩咐。 宇文晞往门内看了看,这才正眼瞧着知书,思量了一番,这才开口:“你家小姐……对这桩亲事,可曾有不愿意?” 知书不明白他缘何有此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忖度着,宇文晞见她这番应对,便知了一二,当下生出了不痛快,语气也冷了又冷:“有什么说什么,若敢有隐瞒,我明日便传话去青州府,你哥哥的事,让他们不必顾忌我,大可自行处置。至于你?我明日就给你家小姐换个贴身丫鬟,反正我宇文府丫头多得是,总能挑出一两个让你家小姐满意的。” 知书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下来,“爷,千万要救救我哥哥,我父母都不在了,只剩我哥哥一个亲人,这次多亏了您出手相助,为我哥哥洗了冤屈,您就是我兄妹二人的再生父母,您想要知道的,奴婢一定不敢隐瞒!” 原来这知书本是青州城郊人,幼时家乡遭饥荒,寡母无力抚养一双儿女,便将女儿卖给了人牙子。也亏得小丫头运气好,当年恰逢君万里路过那地,见她生得清秀伶俐,便将她带回扬州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做个伴儿。从此兄妹二人就南北相隔。君筱心出阁前,知书辗转得知兄长在青州遭了牢狱之灾,血脉至亲她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然君家家业再大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君万里自己尚有官司在身疲于打点,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奴婢,纵使君家待她不薄,她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贸然开这个口。她揣着这桩心事从扬州陪嫁到云川,不曾想才到云川就被宇文晞传去问话,还拿了她哥哥出来说事,只让她好好听命于他,定可保她兄妹二人安然无虞。 宇文晞听着不耐烦,一双利目扫了过去,知书立马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一相告。 听她说了半天,宇文晞直皱眉:“当真是不愿意?可知缘由?” 知书茫然地摇摇头;“小姐没说,只是不肯嫁。还和老爷大闹了一场,惹得老爷都发了怒。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见老爷对小姐那般训斥。老爷一向最疼小姐的,平日立连大声说话都舍不得,也从未勉强小姐做过她不喜的事。而且过往也不是没人来提过亲,但只要小姐不愿意,老爷都是二话不说就给回了。” 宇文晞点点头道:“那你家老爷这次缘何对这门亲事如此坚持?” 这个问题知书就回答不出,只唯唯诺诺地望着他,心里却在说,这不是该问你最清楚,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逼迫老爷忍痛嫁女。 宇文晞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于是就此打住。脑子里又忍不住往其它方面想去。想得多了,竟烧起一股无名怒火,于是又继续追问:“那你家小姐可是已有了什么心上人?” 这个问题他着实不愿去想,却又是那么克制不住地想要知道。 事关自家小姐的声誉,知书连连摇头:“绝无这样的事!我家夫人去的早,老爷待小姐如珠如宝,从小带进带出,从不假手外人。家里虽然门客众多,也只有女门客才能有机会给小姐讲讲功课说些外头的见闻。有往来能单独说上话的男子,从不曾有过半个。老爷在扬州是白手起家,君家的亲戚都不在本地,那些表亲里亲的少爷公子上一次的相聚还是小姐八九岁时候……这如何能生出个心上人来?” 这番话听得宇文晞心花怒放。心中对这个明智的老丈人感激了千遍万遍。 可是这高兴毕竟还早了些。知书下一番话出口,把他的心又吊得老高。 “对了,有一个除外……” “除外?”不用说,这除外的一个十有八九是个男人。 果然,知书娓娓道来:“那一次我亲娘病危,老爷恩准我回青州老家为母送终。回来后才听旁人和我叨起这桩事来。说是老爷在外头被人投了毒,命悬一线,凶险得很!亏得来一个妙手回春的大夫,硬是将老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以后,偶尔会听小姐念叨几回这个大夫,说是要报恩什么的。” 宇文晞眯起眼:“大夫?是男是女,年轻的还是老的?姓甚名谁?” 知书一概摇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奴婢真的不知,那大夫救了老爷就走了,谁也不知他去哪里。小姐更是不知,也极少提过此人。” 宇文晞脸色方缓,不过见知书目色闪烁,说得也是含含糊糊,便知她定还有隐瞒,便沉声道:“七小姐前些日子还和我抱怨丫头不够使唤,我看你也无心留在这,不如就去七小姐那伺候。她也就脾性差点,倒也不亏待下人。” 知书一听,吓得连连磕头:“爷,小姐从小就是奴婢伺候的,离不开奴婢的呀。而且老爷也交待过的,要奴婢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奴婢不敢了,奴婢什么都说!” “小姐是不曾再提起那大夫,只不过自他走后,小姐就经常躲房里发呆,话也不多,书也少看了,就在定亲前几日,她还让我找了针线绣架。那时我就纳闷了,她从小就烦的就是女红,老爷也从不逼她学,谁想她竟会自己主动绣了起来……” 宇文晞想起洞房夜里的那条绣工拙劣的锦帕,皱了眉头:“哦,就绣了只鹌鹑?” 知书弱弱地纠正:“小姐说那是鸳鸯……” 连鸳鸯都绣上了,到现在还不离身带着,可见,她心里果真是有个人! 宇文晞的脸彻底黑了,一拳捶到了门框上,闷响震天,惊得屋内熟睡的人儿一个瑟缩,迷迷糊糊地唤道:“知书,打雷了么……” 知书扭着脑袋往向门内看去,却碍于宇文晞的威严不敢起身进屋,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听候发落。 宇文晞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进去吧,别同她说我今晚问的这些。她若问起,只要说我被关门外就去了书房。” 知书如蒙大赦,连声应下,恭送了宇文晞,这才回到房中,关了门,伺候君筱心起夜,又陪她说了一会子的话,主仆二人这才又安稳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