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她倒抽一口气,僵直了脊背,正襟危坐在那绵软的被褥之上,身畔还坐着一人,虽一言未发,她却能感到一股张扬舞爪的迫人气势正来势汹汹地挑动着她身为女子特有的纤细敏感。 那气势锐不可当,势在必得,而且还很—— 火热。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瑟缩。好奇怪,分明,她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耳边还应付着没完没了的来自围绕在大红喜帐前的各色聒噪,而那人虽然坐在身旁,却并未碰她分毫。 足足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小嘴轻轻地抿了又抿,她情不自禁吐了吐舌头,滋润着有些干涩的红唇,自嘲一笑,很快也就释然了。 此时听到有人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折腾了一天,六弟也要休息了!” 筱心听着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仿若枝头的百灵,清响动人,却不若寻常少女或妇人矜持内敛,倒是那笑声中的底气隐隐透着一股泼辣张扬的霸道劲儿。只听嬉嬉笑笑,声量不小,驱赶着闹洞房的人们向外头去。 筱心忖道:此女口中唤着的“六弟”,想必就是身旁坐着这个混球。果然是一家子,才会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只听见屋里头窸窸窣窣地人员散去的脚步声,那女子似强拉着什么人低声呵斥了几句,又对喜娘交待了一些事宜,然后也随着人群出了房门。 嗡鸣了一整天的耳朵总算得以片刻的消停,筱心吁出了一口闷气,却在听到房门带上的声响时又瞬间竖起了浑身的寒毛! 她还没忘,所有的人都走了,最危险的那一个可还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身旁! “喜杆挑喜帕,称心又如意——”喜娘特有的腔调说着吉祥话,挂着金秤砣的黑色秤杆已经伸至了盖头下方,秤杆的另一端自然是递到了洞房花烛夜的另一位主角儿手中。 漫不经心的男声悠悠响起:“好了,您老也忙活一天了,先下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这——”喜娘显然有些为难,该有的仪式还未完成。 “怎么?”宇文晞冷冷一睇,微扬的话尾透露着所剩无几的耐性:“您还要在这看我们洞房?” 这一回喜娘没有迟疑,连半个目光都不敢停留,缩着脑袋就匆匆离开了这红幔高挂的内室。 直到扣上了婚房的囍门,这做了二十年嫁娶的资深喜娘才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印了印满是油光的亮额,没好气一甩手:“真是开了眼了,见过心急的,没见过急成这样的!” 静谧的新房内,除了案台上高燃的龙凤烛不时发出几下微弱的噼啪声,君筱心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咚咚咚的像一面没完没了的小鼓,在身体中敲敲打打,震得她头晕脑胀。 男子拢起两根指头,修长的食指微微上挑,代替手中的秤杆探向那缀着流苏的大红盖头,就这么挑起了一角,露出盖头下雪白的柔肤,却又未完全掀起。 “娘子,我们也早些歇息吧。”倏然靠近的男声,懒懒的语调说着文质彬彬的言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就好似让一个顽劣的孩童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走神不走心。 听到“歇息”二字,君筱心脑袋瓜子嗡嗡一震,毕竟她只是个不识人事的小姑娘。这洞房之礼也只在出嫁前才听家中年长的嬷嬷含糊提过那么一回,只知是一男一女极为亲密之举,却不知具体要如何进行。 素来这些不得不做的未知事物本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而只要想到即将要和自己做出那亲密事的是眼前这个还未谋面却已厌恶至极的男子,她心底就更添了一层莫名的恐惧。 那盖头欲掀不掀,金灿灿的流苏只随着男子慢悠悠的语调,在君筱心如临大敌的眸光下,晃来晃去,晃得她心慌意乱! 乱中生惧,惧中生莽,下一刻,一直绞缠在衣角的纤纤玉指奋力一扬,一不做二不休,扯着那不知好歹的流苏猛地一拽—— 珠花颤颤,丝绸滑落之处沙沙作响。交颈鸳鸯随着那落地的正红在眼前一闪而过,犹如戏台上落下又拉开的帷幕,一点一点地现出了那张深藏在珠围翠绕间的绮颜玉貌。 初次交锋,气势不可输! 筱心瞪起大眼,扬着下巴,无知无畏地撞上了一双亮灼灼的黑眸。 眼前的男子,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称得上俊朗的五官却呈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倨傲神情,仿佛天地在他眼中都仿若无物,对着她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那眼底闪动的晶亮却不是因惊艳而起,却卷着耐人寻味的深意,与那嘴角毫不避忌的嘲弄一唱一和着,大喇喇地写着挑衅。 若不是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喜服,君筱心会以为这是哪一位上门踢馆的滋事者。 “一个姑娘家的,怎么比我还心急?”宇文晞撇了撇嘴,闪着两眼精光,欺身上前,张扬又迫人气息顷刻就将跟前的俏佳人团团笼住。 君筱心想也不想,玉手一格,精准无误地抵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唇瓣,她一心只念着护住自己的面颊,却忘了此举亦是羔羊入狼口,只觉得手背一下湿软,已然印上了那没羞没躁的薄唇。 “你,你做什么!”她顿时头皮发麻,舌尖也跟着打起了颤儿,小手就像被一大把钢针给扎了一般,猛地又抽了回来。 宇文晞冷哼道:“今晚是你我的洞房之夜,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她的惊乱于他似是一场赏心悦目的好戏,只不过他看戏的姿态并不是置身之外,而是往那满身防备的身子那又凑近了一些,打算亲力亲为助她演好这一出令人期待又振奋的洞房花烛。 陌生的男性气息激起了她心底深深的厌恶,再也忍无可忍,君筱心往越靠越近的男性躯体上全力一推,就抱着繁复的嫁裳跳到了几步之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着跌坐在地,惊怒交加的男人,红彤彤的小脸上酝着火气先声夺人:“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若是再敢乱来,我可就喊人啦!” “哈哈哈哈哈!” 听她这般气势如虹的威吓,吃瘪的男人反倒敛去了一脸的怒容,爆出一长串惊天动地的畅笑。更索性换了一个闲适的坐姿,半身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床围,扬起下巴,就这么吊儿郎当地盯着她。 “原来我娘子还是这般的女中豪杰。这洞房之中,你若乐意喊,便只管喊,为夫倒不介意便宜了外头那些听门的闲人——”言语一顿,犀利的眸光落在不远处地面上的某个事物上,大手一捞,已拾了过来。原是一方锦帕。闪闪的目光在那貌似鹌鹑的鸳鸯上盘旋片刻,嘴角立马扬起一团恶劣的笑:“看不出君大小姐的绣工竟如此了得。” “你!”见他左一口娘子右一口娘子叫得好不顺口,君筱心只觉得荼毒了双耳,又见他满口嘲讽,手里还拿着自己不慎遗落的鸳鸯手帕,这下更是心底生厌,呸了一声,怒道:“谁是你娘子,我绣工了得不了得与你何干。快还来,别弄皱了我的帕子——” “不还又如何!”他目光湛湛,嘴角眼看就要咧到了耳根后,一句反问未尽,人已一跃而起,筱心眼皮都未眨一下,只觉耳畔一阵温热,他竟已立于身后,男人危险的气息已经染红了少女柔嫩的肌肤。“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女儿家最应了得的本事,是叫做温柔!” 如此露骨的言辞,君筱心平生闻所未闻,此时孤男寡女洞房花烛,当下只觉得恶寒无比,心中大骇,正欲转身推开他,却不想腰间一紧,双脚已经腾空而起! “啊!!”她趴在男人的肩背上,像一尾脱钩入瓮的小鱼,不遗余力地扑腾挣扎,最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显然是用来辣手摧花的大砧板——那张喜气洋洋的大婚床上。 直至男人的邪笑占据了整个眼帘,她才后知后觉地认清了这显而易见的意图,她一时慌了神,咬牙乱道:“你…你,你,不可以无礼…” 宇文晞笑得轻狂:“洞房花烛,周公之礼,有何不可!” 君筱心一个黄花大闺女,怎经得起这样三番两次的言语轻薄,又怒又羞,俏脸儿涨得通红,手脚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张开嘴来,只想起骂了一句:“你,你不要脸!” “春宵一刻,要脸何用…”没皮没脸的轻笑,夹杂着男子特有的气息,随在那明目张胆落下的薄唇,径直奔向少女鲜嫩欲滴的朱唇。 总而言之,新郎官上任三把火,欲|火,欲|火,欲|火! 君筱心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花季少女,眼看这三把火是非烧不可,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记得逞凶斗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压在身上的重量减轻了大半,宇文晞停了手上的动作,坏笑凝在嘴边,玩味的目光转过那张已然崩溃的小脸上,梨花带雨中少女的娇软,却仍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犟劲儿。 “那天在寄语星楼指着小爷鼻子骂时不是挺能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只会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君筱心睁大双眼,努力在泪水满涨的视野中将男人的神色看个分明,“什么楼,我什么时候还骂过你?” “不记得了?”桀骜不驯的俊脸瞬间起了怒意,他从她身上下来,抖了抖衣襟坐在床边,眼睛已不看她,“四个月前,你来过云川!” 君筱心揉了揉眼,琢磨了半晌,这才有了些许印象。 四个月前,她女扮男装随父亲来京城参加万商大会,期间曾偷溜出去逛过闹市。 至于眼前这个登徒浪子…… “哦!!!!”她想起来了!一咕噜坐起,不客气地指向这位似乎已经是她夫君的男人:“原来是你这个登徒浪子!” 宇文晞目色灼灼,对她的反应显然颇为满意,“想起来了?” 君筱心双手叉腰,冷冷哼道:“想不记得都难!当日在那青楼门前,你正在欺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本姑娘看不过眼,出言教训了你这恶棍一顿!我就说嘛!看你这轻浮样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何止是骂过,当时趁这厮不备,在逃跑前还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这左一句恶棍,又一句登徒子的,换做是谁都要火冒三丈,“青楼?”宇文晞面色铁青,危险地眯起眼:“谁告诉你那是青楼,你又凭何断定我是在欺负人?” 他一脸怒色,虽英气十足,却也带着几分骇人的寒意,然而君筱心却毫不畏惧,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直挺挺地迎上那警告的眼神,道:“先不说那是不是腌臜地儿,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弱女子,这我可有冤枉你?你现在竟还有脸面和我旧事重提?我晓得了!敢情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将我娶来,就是为了报当日之仇?” 没想到自己的终身幸福就这么葬送在一个纨绔子弟的狭隘心胸之下! 不知不觉间她被自己的推断气白了一张粉面儿。 “是又如何?”没想到那男人竟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毫无半点歉疚之意,甚至还挑眉得意道:“我当日就说过,终有一日定要亲手把你调·教一番。现下如何?你被我明媒正娶地娶进门,从今往后,你生是我宇文晞的人,死是我宇文晞的鬼!” 那一脚可叫他难忘至今,害他在皇宫内足足跛了三日,还惊动了他那在太子府中养尊处优的四姐,连着给太子吹了几夜的枕边风,差点儿把他这点没气性的差事都给免了,直接打发回去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如此,他不给自己寻点慰藉怎么行。比如眼前这么一位娇憨可口的小娘子,养在房中看着暖着,也都是一种极好的消遣。 “你·休·想!”君筱心咬碎了一口银牙,翻身跳下床,她心火澎湃,一把就拔下头上的发簪,乌发如墨倾泻而下,披散在雪白的脖颈上,也遮住了半张美艳俏丽的新娘妆。 宇文晞盯着她手中尖锐的簪尾,皱了眉:“难道你指望用这玩意儿谋杀亲夫?还是你要告诉我,堂堂君家大小姐,要沦落到拿根簪子自戕?” 那根簪子自然是没什么用处,而且尚未来得及派上用场,就已经被人丢到墙角,然而簪子的主人,也被顺理成章地再度丢上了那香软的喜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