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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睡着了

筱心愣了愣,后知后觉:“什么姑爷,哪门子的姑爷?”    知书瞅了眼小姐一身的吉服,再看看那红艳艳的盖头上掐着金丝的流苏条,讷讷道:“还能有哪个姑爷,可不就是你的夫君,新郎官呗!”    听到丫鬟如此一说,君筱心盖头还遮着眼,人已本能地就向后退了好几步,低声道:“不是说男方职务缠身,要等到了京城再来迎娶吗?”    知书亦低声应道:“谁晓得呢,可他和你一样,穿着喜服,喜娘都迎上去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喜娘陪着小心,笑道:“哟,宇文大人,怎么劳您大驾亲自来了……”    君筱心一听喜娘这声,便知果真是了。这宇文家上下只剩这一个独苗,这“宇文大人”除了新郎官宇文晞还能是谁?    她不动声色,却暗忖:本就该到扬州亲迎,现今花轿都快到了京城,这正主才姗姗来迟竟还成了稀罕?    很显然喜娘的谄媚扑了个空,除了自个儿咋咋呼呼的囔囔,便再无一人回应。    君筱心顶着盖头,看不到外头,却不知怎地就心跳飞快,慌忙扯了扯身旁的知书,示意其搀着自己离开。    岂料,这步子还没迈出,突然不知哪冒出了一颗小石子,就那么刚好打在了那盖头的一角,缠在了那流苏上左右晃悠着,彷若无形中一只不安分的手,扯着盖头奔着其下的丽颜寻芳而来。眼看这盖头就要被带起,露出了新娘子白皙小巧的下巴,嵌在红彤彤的嫁裳之中,犹如落在红梅上的一点白雪,让人虽未窥得真颜却已遐思满天。    筱心眼疾手快,纤纤玉指死死地拽着那金灿灿的流苏,扯了那作怪的石子丢在地上。    前方传来男子不以为然的冷哼。    隔着盖头,君筱心看不清来者面貌,忍不住向旁躲去。    好在对方并未再作纠缠,她在喜娘和丫头的搀扶下进了驿馆。    只有在新娘子专属的客房内,她才得以掀开盖头透气,脱掉那一身厚重又累赘的行头,伸展手脚,舒活了筋骨,这才恢复了些许元气。    这一路夜夜都宿在驿馆,她早就习以为常,然今夜却不同以往,毕竟明日抵达云川,就要正式行嫁娶之礼。可一想到自己是要同门外那厮拜堂成亲,她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再想到那教人难以启齿的洞房夜,心底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    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帕子正中绣着一只辨不出种类的鸟儿,正是她在出嫁前苦心绣的鸳鸯。    鸳鸯成双,可帕上却形单影只。    她虽不懂辨别那鸟儿的雌雄,却深深地知道,她亲手绣出的,只有鸯,没有鸳。    自小娇养,父亲从未勉强她做过半点不情愿的事,女孩儿家该会的本事,她除了在画工上能长点脸面,其余的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这女工刺绣就更没有被她正眼瞧过一回。    直到那一年,她爹爹在外误中了歹人的暗器,命悬一刻。    就在她觉得天都要塌了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一身白衣翩翩,犹如救世的天神,妙手回春,医术超群,竟硬是将君万里从阎罗王的手中给抢了回来。    她只记得在替父答谢时,神医的春风一笑,登时就吹皱了她心底还没来得及为任何男子起过半点涟漪的一池春水。    然而并没有才子佳人故事的延续。    神医只是路过,救下她父亲一命,然后就挥挥衣袖,在毫无察觉之下带着她的一颗芳心翩然远去。    从此她就陷入望不到边际的单相思中,一双细细嫩嫩的小白手儿,竟也拾起了针线,带着对心上人的念想,绣起了缠绕着女儿家无限遐思的鸳鸯锦帕。    然而鸳鸯还未凑成对,她就成了别人的新娘子。    如此一顿胡猜乱想,可想而知这一晚睡得有多艰难。    窗外天色刚泛起鱼肚白,门外就响起了喜娘的催促,知书应了门,慌忙到床边唤醒自家小姐。    君筱心才刚起了睡意,这时候被人生生从被窝中拉起,昏昏欲睡得连气恼都忘了,只晃着沉甸甸的脑袋任人梳妆打扮,等重新蒙了盖头被扶出房,门外的人皆已整装待发。    乐鼓声声,一路奏响,不消半日这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已经进了城门,惹得行人驻足,无一不露出艳羡的目色,看这排场都知道办喜事的人家非富即贵,再看那繁复华丽的八人喜轿前头,白马之上风华正茂的新郎官,器宇轩昂仪表不凡,人群中已经开始交头接耳,都在打听是谁家的姑娘好福气,能嫁进这样大富大贵的好人家。    大红花轿稳稳地落地,停在一处轩昂壮丽的府宅大门前,只看这里张灯结彩,炮竹高悬,就连大门口立着的两尊石狮子都披上了喜庆的红绸。    喜娘一声吆喝,炮仗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小丫鬟知书在喜娘的示意下,打开了轿帘,却不见轿中人伸出手来,便心生了奇怪,低声唤道:“小姐,到地方啦,要下轿了。”    花轿内安安静静,不见一丝动静,知书情知不妙,抬眸一扫,却见戴着盖头的新娘子斜斜地靠在大红轿厢内,匀称又祥静的吐纳声正轻轻缓缓地从那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盖头中传了出来。    这,这——    敢情新娘子这是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啊!    知书一时没了主意,看着轿中睡得正香的主子,再看看上前催促的喜娘,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看吉时要到,喜娘见这边磨磨蹭蹭,只道小丫头不知分寸,正欲亲自上阵扶出新娘,结果探头往轿内一看,也只有傻眼的份儿。    哪有新娘子在花轿里就睡死的!她做了二十年的金牌喜娘,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一老一少都石化在轿前,高大的大红身影到了身后都不曾察觉。    “怎么?”    男子的语气透着些许不耐,堵在轿前的两个女人连忙缩着脖子让至一旁,自诩识人无数的喜娘只道是惹毛了正主,连忙躬身赔笑,道:“长途跋涉的,新娘子体贵身娇经不起劳累,我这就把她搀出来。”说罢,就伸手去打轿帘,这时却听见身后道:“我来。”    喜娘正纳闷此话何意,却不容她多作思忖,一道无形的迫力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了两步。    同样退开的还有杵在一旁做木头人的小丫头知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脸不耐烦的新郎官已经卷起了轿帘,探身钻进轿中,毫不费力地将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抱出了花轿。    这时候人声鼎沸,炮仗如雷,就算得周公真传也该醒了。君筱心倏地睁开眸子,始觉身处异样,小手一通扑腾,没碰到冷硬不适的轿厢,却意外地摸到了同样坚硬却散着热气的精壮胸膛。    嗬!    她这下子可算彻底地醒了过来,借着盖头漏进的余光,她清楚明了地看着她手下覆着的衣料,是同她的喜服分毫不差的材质,更一样是那灼得人心焦眼扎的大红!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她开始扭动,挣扎,小手成拳,毫不客气地往那恬不知耻的胸膛招呼过去。    她这一顿拼力捶打,落在那硬邦邦的肉盾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见那狂徒收敛分毫,她这下生出了慌乱,原本斗气十足的声讨都失了几分气势,不自觉地显露了怯意,连气急败坏的低叱都显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早就知道这男的不是什么善茬,哪里能就这么轻易让她如愿。她越是挣扎,绕在身上的铁臂就箍得越紧,身旁人声喧哗,还有不少好事者的叫好起哄,虽说这些人都看不到她的脸,但君筱心还是觉得浑身滚烫,脸蛋更是红得恍恍惚惚。她打娘胎有记忆伊始,就从未这般狼狈不堪。一路恨一路羞,攥着粉拳咬着银牙,却无计可施,无处可躲,只得任人抱着跨过一道又一道的大门,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然后突然脚下一实,人已站在了地上。    双脚一落地,她本能地就要跳开,谁知腰上一紧,又被人牢牢圈住动弹不得,“你又要作什么!”她正欲发作,手中却塞进了一团连着红巾的绸球,不甚客气的低喝从头顶传来:“自然是拜堂。”    喜娘在旁帮着腔:“对对对,莫耽误了吉时!”    什么吉时!是凶时还差不多!    君筱心满心忿恨,这时候那男人也放开了她,只牵着红巾的另一头走在了一旁。她知道,这是马上要行大礼了。拜了这堂,她可就真的要和这男人凑成了一对夫妻!她才过了不足十六年的自在日子,如何能甘愿大好余生就这么落在这阴阳怪气的狂徒手里。花球被紧紧攥着,早在怒火摧残下散了原状。    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余光中偷偷瞥见知书的裙角,听着嘹亮刺耳的唢呐铜锣,这场上越是喜庆,她就越是心结惆怅,不由落下两颗泪珠,染上了胸前的红绸,晕开了两朵暗红的泪花。    她真的不愿意与这素未谋面的登徒浪子拜堂行礼,她想要的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正悲愤着,忽闻观礼的人群中议论纷纷。    “早几年前就听说太子在为这位小舅子物色各路闺秀,上至皇室下至寻常人家,却无一能入得了宇文公子一双法眼。现不知这一位是哪家的小姐,竟能得到这位祖宗垂青。”    “您有所不知,这一位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家小姐。不过可大有来头,若真要算起,倒也算是名门之后。”    “怎讲?”    “您可听说过扬州四方盟?这新娘子便是那四方盟君大掌柜的独生女。”    “原来是君掌柜的掌上明珠啊!早前我在扬州落难,幸得四方盟的能人出手相助,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有幸得君大掌柜银两资助,又给我引荐了一些商铺。做成了些买卖,这才有了我今日的身家。我看呐,那扬州城的祥乐兴隆,一半也亏得君大掌柜的乐善好施无私大同!”    如此盛赞多少都带着一丝吹捧的意味,然落进君筱心的耳中却打心底地为自己的父亲骄傲自豪。虽说她是被半哄半骗地逼上花轿,然而她也无法忘却离家之时,父亲眼角泛起的泪光,和眉间由衷的不舍与担心,也许这一门亲事,参杂着许多利害关系,但是她却无法不信这亲事的的确确是父亲为她精挑细选苦心筹谋而来的,试问天底下,哪有不为儿女好的父母呢?    想到君万里,筱心僵硬的双腿渐渐回复了些许暖意,她不能在这个时刻,生出些落人口舌的事端。要知道,她若任性,四方盟和这曹家势必名誉扫地,沦为天下笑柄。看这宇文晞也不是什么善茬,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指不定要如何上门为难。父亲尚有官司缠身,如何能斗得过这权势遮天的皇亲国戚?    心念于此,再多的怨念,也就化作一团沉重的哀思,压在那原本坚定了不愿跪下的双腿,任着喜娘的搀扶,缓缓地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    油腻又尖锐的报喜声起,她微微一愣,已来不及细想,只由着丫头和喜娘搀扶,跪下又起,起了又跪,转身,转身再转身,推推搡搡,兜兜转转,周身的喧哗换了一阵又一阵。浑浑噩噩中,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具失了魂的木偶,任人摆布。好不容易被人拥进了一间房中,周身的人声不若方才那样沸动,却依然能知晓有些许人也一同跟了进来。不过从细语碎谈中亦能听出,此刻在这房里的多为女眷。    直到被人扶着坐在了铺满了四色果儿的喜床上,君筱心这才蓦然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已经进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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