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勿怪,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嘛。”看见李承乾明显严厉起来的脸色,李泰连忙赔笑道,讨好的样子仿佛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弟弟。 李泰长得并不难看,尽管身材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肥胖,但是他的脸还是继承了长孙皇后和李二陛下的优良基因,这使得他臃肿的身躯也显得圆润可爱了起来,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清澈,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即便是他犯了再多错也让人不忍心苛责。 李承乾明显也是这样想的,他草草数落了自己的弟弟几句,也不愿意在奴仆面前下了他的面子,也就是住了口,就这样,这件事便算是揭过了。 “等等。”李承乾停下了脚步,随手拔了一把草,李泰看着他手上的那枝有着黄色小花的野草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这举动有什么深意,又鉴于刚才口不择言惹恼了他,也只能强忍着好奇,不敢开口了。 李承乾有何用意如何暂且不提,再说说季婵这边。青顶的马车在图书阁缓缓停下,老妇率先从车上跳下,再将季婵扶下来,季婵摆摆手本想自己来,婆子摇头阻止道:“这可使不得,地上的雪厚着呢。” 图书阁的门半掩着,里面点着晕黄的烛光,这里是市场,并不是居民区,所以不像其他人家会在院里点火堆迎新年,好在今天的月光星光够亮,亮到李婵能够清楚的看到阿锦担忧的脸。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阿锦松了一大口气,“如果你再不回来,奴可哄不住兰姐儿了。” 她把人推到桌子面前,手脚麻利的奉上了一碗热水,杨兰至季婵到家之后就没有出声说话,只是腻在她身边不离开,季婵揉揉她的脑袋哄了几句,这才有了笑脸儿。 老年夫妇并不进门,季婵让阿锦也倒了水送出去,天气冷,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总是对的。阿锦提着水壶,回头看了眼和杨兰笑闹的季婵,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这里后转回来寒暄道:“麻烦二老了,殿下有什么指示吗?” 婆子摇摇头,笑道:“锦姑娘客气了,老奴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责罢了,说不上麻烦,殿下并没有什么指示,只是嘱咐说一切照旧,万事以季娘子为主。”虽然同是奴仆,但是老妇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身份比之她们不知道要高上多少,是以她并没有倚老卖老,反倒是恭恭敬敬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她们夫妇不过是东宫里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仆人,至于能够被派遣来送那位季娘子,不仅仅只是因为从王府里头带出来的,更是平日里谨言慎行的性子加上有这份的眼力见才在太子殿下那里挂上了名号。 阿锦闻言点点头,歉意道:“天色愈发晚了,夜里也凉,我便不多留二老了。”她目送马车驶出街道,不远处传来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仿若泼墨般的点点灯火布满偌大的长安,顺着大街,走进坊门,隔着巷曲都能看到堂下院里的人家手挽手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竹竿在火里燃烧迸出火花,照亮了半边夜色。 阿锦打了个哈欠,她还要守岁呢,等到子时街上钟鼓齐鸣的那一刻,新年才算是真正的到来。 李承乾一行人穿花度柳,沿着羊肠小径慢慢回了宴上,席上觥筹交错,长孙皇后一袭凤袍贵不可言,平时苍白的脸色此时也显得红润了许多。席上除了品阶高的宫妃,还有官员,至于李泰口中的世家小姐们都在偏殿,由一名和皇后交好得到妃嫔招待。 李承乾甫一归宴,燕王李祐眼尖的瞧见他手里头拿着的一把杂草,顿时似笑非笑的道:“太子哥哥怎么拿了一株野草回来了。” 李世民闻言,顺着李祐的视线打量了两眼,开口笑道:“太子,这是何物?” 李承乾答道:“回陛下的话,这是萱草,有忘忧草的美称。” “哦?呈上来看看。”李世民摆摆手示意身边随侍的婢女取物,略有些期待的微眯起眼睛,“太子采它来,莫非这忘忧草,当真能忘忧?” 李泰眼皮一跳,紧紧盯着那株有着细长花枝,花色橙黄的萱草,这时候才恍然明白太子的用意。李祐更是咬牙切齿,心道自己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皇帝看到太子不遵守礼法,宫廷宴饮私自离席不说,还做出了拿野草当宝贻笑大方的举动,却没想到这杂草大有来头,反倒引起了皇帝的好奇心,他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难免带出几分,反倒让李世民微微侧目,眉头略皱。 坐在皇后下位的阴妃揪了揪丝帕,不着痕迹的示意自家儿子收敛外露的情绪,长孙皇后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酒,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嘴角仍是带着那抹淡笑。 身上聚集了全宴人的视线的李承乾半点不见慌乱,而是仿若平常聊天一样回答道:“忘忧草仅仅只是一个称谓,并非真的能够忘却忧愁。” 李祐轻蔑的笑了笑,看到席上的许多文武百官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心里竟是有了几分快意舒畅。 李世民也颇为意外,道:“既然不能忘忧,那么太子采它干什么?” “儿子采它,并不是因为它是忘忧草,而是因为它有希望父母健康长寿的寓意。大雪之下,这株萱草仍是挺直身杆,傲然怒放,儿子深有感触,便采了来献给阿父阿母,希望您永远平安康健。” 李世民心里一暖,似乎没想到李承乾的用意竟然是如此,回过神来顿觉龙心宽慰,一个胡子拉碴的武将立马站起身来说道:“陛下,太子殿下良善纯孝,真是我大唐之福啊,多亏了陛下教导有方,正是因为有了陛下您这样勤政爱民、英明神武的父亲,才能教出太子殿下这样裒然举首的孩子,人们常说父贤子孝,大抵是老臣今日所见了。” 底下的其他官员反应过来也立马跟着起身恭贺奉承,使得李世民愈发高兴,龙颜大悦的赏赐了东宫许多宝物,看李承乾的眼光更是柔和,李祐暗自恼怒,同样投向李承乾的目光仿若淬了毒的针,就连李泰也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李承乾勾起嘴角,不骄不躁的模样更是让皇帝欣慰光荣。 一场宴会最终在众人心怀鬼胎,李祐的不甘中落幕,然而在这里面真正尽兴而归的,大概只有李二陛下了。 翌日,季婵早早起床,换上了放在床边的新衣,院里的灰堆昨晚被她用水浇熄了,以免出现复燃的情况,地上有些碎木屑被踢到一块,过年三天是不能扫地的,据说是为了防止福气被扫走。 院里被杨老爷子插了一根幡子,上头绑着的布条随风飘动,像极了后世某个国家的鲤鱼飘。其实二者样子虽然相似,但是寓意却不一样,前者是为了祈福长寿,后者则是给男孩子成年过节用的,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大门口挂着两块新挂上的大红桃符,上面写着传说中能够镇鬼驱邪的门神,一位名叫“神荼”,另一位叫“郁垒”,直到唐中后期,秦琼和尉迟敬德才被当做门神流行开来,至于后世的春联,现在还没有。 新年的第一天要喝用花椒和柏树叶浸泡的椒柏酒和吃五辛盘。季婵苦着脸勉强喝了一口椒柏酒,对于五辛盘抖着手怎么也下不了筷子,盘子里头摆放着绿油油的五种蔬菜,辣气冲鼻,但看她认识的葱、蒜、韭、香菜四样她就不敢吃了,她是实打实的南方人,哪里吃得来这么重口味的。 吃完了五辛盘,底下又端上来了一盘饺子,里头包着菘菜猪肉馅,热气腾腾的抚慰了季婵受了重伤的肠胃,等吃完了饭,季婵还要跟着杨老爷子一起出门拜年。 第一个去的自然是和她们交好的杨石家,杨秦氏故去之后,杨石家没少帮衬她家,头一个去拜年也是应该的,季婵还特地备了年礼,是从商人手中购来的石榴,圆嘟嘟的五颗,也不知道是如何保存的,果皮红中透青,看起来还很新鲜。 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珍贵但是不贵重,杨李氏对这份礼很是满意。季婵到了的时候,李娇儿正挺着七个月大的孕肚倚坐着做针线活,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外面大人在谈话,季婵领着杨兰坐在李娇儿身边,偶尔对她绣的花样还能说上几句,再也不是刚来时那个什么都不懂连头发都要别人帮忙扎的小白了。 “想吃?”李娇儿见杨兰盯着案上的那罐腌渍青梅,伸手拿了递到她面前,笑着道:“会有点酸,季娘子要吗?” “不不不,不用了。”季婵连忙摆摆手,开玩笑,孕妇都说有点酸的东西。 果不其然,杨兰刚把青梅塞进口里,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季婵哈哈大笑,一手手指头戳戳她的腮帮子,一手展开放在她面前,戏谑道:“让你再贪吃,吐出来吧?” 杨兰酸得牙都要倒了,却仍是摇摇头,嚼了果肉吞下,季婵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她勤俭节约还是还是贪吃,只好倒了碗水喂她,好缓解嘴里的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