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1]亲政后,擢台谏,清吏治,‘赴选调者无淹滞,合资格者得美阙’,整顿财政,尊崇理学,史称端平更化,有汉光武之风。” ——《宋史讲稿·明宗篇》 赵葵走入季彖书房时,一贯案上只有公文书简的季彖却正端详着三柄新刀。新刀颜色乌沉,隐泛精光。 “这是玄同新锻的龙鳞?”赵葵笑问道。 季彖为他斟上一杯茶:“比龙腰只薄一分,比龙须只逊色半分柔韧。若是开刃后不输龙角,这次的龙鳞便可算大成。” 赵葵见猎心喜,从季彖手里接过一柄龙鳞:“耗费几何?” 论及此事,季彖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一柄龙鳞,耗费足以铸造现下军中所配刀三柄。” 赵葵愕然:“昂贵至斯?” 季彖点了点头:“幸亏这两年蜀地与邓唐收成尚可,又贩售蜀锦以为军资,加之陛下清理吏治,省下不少赋税,否则我连玄策军都供不起。” 赵葵笑道:“若是我为玄同送上份大礼,玄同可愿送我千柄龙鳞?” 季彖扬了扬眉:“那可得看南仲送的礼有多大才行。” 赵葵轻笑:“李全已然伏诛,阿兄擒获了杨妙真,如今已被送至邓州城内。” 季彖一怔,随即大喜道:“可是号称木仓法天下无敌手的杨妙真?” 赵葵将龙鳞递还给季彖:“正是此女。” 杨妙真身怀绝伦武艺,是以赵范在生擒杨妙真后不顾她是女子,全副镣铐一样不缺。若是还未打定主意为宋室效力前,季彖自然不会在乎。可她如今大不如前,身侧又有赵葵,不得不谨慎行事,命人将她押了进来。 即便为阶下囚,杨妙真依旧神色桀骜,走入书房后不跪不行礼。季彖以眼神示意士卒退下,略一打量杨妙真,与现在的她不相伯仲,便走了过去,为杨妙真除下镣铐。 赵葵看似无动于衷,手放在了龙鳞刀柄之旁。 杨妙真果然出手,却不是杀手,仅仅想以季彖性命做护身符,以便逃离唐州。季彖眼也不眨,方寸间手腕翻转,手指沿着她小臂一路攀上,连点几处穴位。 杨妙真手臂一酸,身不由己地垂了下去,立时便知眼前年纪轻轻的女知州也是各种好手,索性不再去试,目光倒在龙鳞上转了一转。 季彖对她的小动作毫不在意,开诚布公,微微笑道:“我想请四娘子教我士卒枪法。” 杨妙真一怔,随即冷笑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季彖也不气恼,重新坐回椅上:“令兄为曲成所害,溺水而死,此后迫不得已嫁于李全,联两军之力以抗衡金人与我宋军。” 杨妙真声音变冷:“你想说什么?” “我姓季,单名彖辞之彖,字玄同。随四娘子心意而称呼。”季彖平淡说道,“玄同看不出四娘子守身如玉,放弃大仇得报时机的缘由。” 杨妙真眉尖动了动。 季彖不急于逼她给出答复:“四娘子不必现在答复玄同。我给四娘子半月时间,四娘子可随意在唐州走动,只是不得出城。” 杨妙真反问一句:“你不怕我杀人后夺马远遁?” 季彖笑意不改,声音不起波澜:“你若是想杀我,只要四娘子有这本事,玄同听凭四娘子处置。可城中不是普通百姓便是本为普通百姓、或是有妻有子的士卒,四娘子但动他们分毫……” 她顿了顿,依旧唇角微翘,如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玄同今日能让四娘子身陷囹圄,他日亦然。” 杨妙真冷哼一声:“若是我半月后依旧不愿为你效力呢?” 季彖轻笑:“那也无妨,可玄同就得烦请四娘子当玄同的贴身侍卫了。” 杨妙真定定看了她半晌,面无表情。 季彖毫无退避之意,在杨妙真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后欣然命人护送杨妙真去洗漱更衣。 待到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与赵葵二人,季彖转而看向赵葵:“南仲可是有什么不吐不快之事?” “果然瞒不过玄同。” 赵葵敛去笑意,肃容问道,“练兵两年,玄同有几成把握?” “若是陛下联金抗蒙之策不变,再过三年,便可大出天下,平复中原。”季彖平静答道,“但也仅限于此。” 赵葵皱了皱眉:“凭依天险,二分天下?” 季彖犹豫半晌,还是如实答道:“不错。” 赵葵疑惑之色更盛:“蒙人骁勇不假。” “积弱已久,骤然恢复中原,只怕转瞬又失。”季彖轻飘飘给了赵葵一个理由,“加之陛下锐意进取,所用之人皆为贤良。百年基业,何必急于一时。” 赵葵骤然冷笑:“是么?” 季彖苦笑:“南仲知我。” 赵葵呼吸猛地急促了数次,闭目后终于平复下恼怒:“以哪条路入洛?” 季彖一笑,从一只连环木匣中取出一卷地图,平展于桌上:“入洛事关重大,所幸这几年有崔菊坡在,军资军粮足以支撑。” 赵葵凝视这一线:“先取南阳?” 季彖又取出一只棋盒,其中满盛琉璃棋子。她从中抓出一把,不急不缓一颗颗敲在地图之上:“平铺一线,缓进固守。” 对季彖行事习惯早已熟悉,赵葵同样取了一把琉璃棋子:“朝中多的是急于求成之人,未必愿意等你十年。” 他将棋子沿着三京落下。 季彖扬了扬眉:“四川,襄樊,两淮,三京?可惜三京事关重大,未必愿意只做防线。” “南迁已久,还京者少。”赵葵淡淡说道,“可否确保联金?” 季彖叹气:“金帝原本有意取偿于宋。好在这几年与金征伐,俱是胜仗,逼得金人不得不转过头去和蒙人死战。” 赵葵下意识描摹手中圆润棋子:“如此反复无常,你果真确信金人可为凭依?” “只要战无不胜寸土不失,金人必定转而攻蒙。”季彖替赵葵落下一枚棋子,“迟早与金有一战,就当养兵了。” 赵葵皱了皱眉:“两线并行,一线在后穿插,一线入洛如何?” 季彖犹豫少顷,还是问道:“为何南仲如此在意复洛一事?” 诚然,复洛后宋军可前推至黄河一带,使至关重要的四川、江南两地免于战火之累。况且如今宋室就如贫家巧妇,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出无米之炊。若能复洛,可施展的空间便多了。 可骤然入洛,粮草军需一旦供应不上,这支孤军就将任人宰割。这一败,更会使朝中主和之人卷土重来,再想入洛,就是难上加难。 赵葵同样给了她一个的确重要,却非他本意的理由:“此为我之西京,若能收复,姑且不论战线种种,必能以振军心,亦能换得上下齐心。” 不等季彖回答,赵葵道:“若是玄同有意,葵愿与阿兄、郑菊坡相商,倾半国之力,收复三京。” 他说得毫不犹疑,一听便知深思熟虑已久。 琉璃棋子落回盒中,带起阵阵碎玉般交击声响。季彖平静道:“两线并行并无不可,若有一日真能入洛,愿与南仲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