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彖修治城堞,整兵顿马。 八月,金帅完颜合达拥步骑围城。历数月,大小六十余战。彖以一城之力,使金人战辄败。后与再兴、宗政合围,而葵范趁隙复京北府路。 十六年,彖使军民分屯,是年收十五万石。 宗政病疽卒。死之日,边城为罢市恸哭。朝廷录彖前战守功,使知州事,赐金带。 金帅以宗政病疽故,步骑二十万逼唐。彖详败而走,张奇军绝金兵后,前掘堤,沈其卒于河中。金人大震,由是不敢犯。赐紫金鱼袋。 宗政招唐、邓、蔡壮士二万余人,号“忠顺军”,命江海总之,众不安,遂以彖代海。彖分其军为三,号令严,赏罚信,众乃帖然。彖择五千人,呼为玄策军,教以击刺法,长短兵迭用,一切兵械精求而更置之,名闻天下。 ——《宋史·季彖传》 季文正素与赵忠靖亲善。彖致仕去国,独葵、珙二人廷争。 葵善画。薨于舟次小孤山时,遗一李郭同舟图。上题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1]。字清古,高风雅致,唯彖独有。 ——《淳祐野获编》 嘉定十六年五月,季彖终于接到了一纸回京述职的诏书。 以不到而立之年的年龄知州事,又在清流中有着极好的声望,此次回京述职多半会再度高升的季彖却毫无喜色。 因着其父赵方对季彖的赏识、还有着战场上建起的舍命之交情谊的赵葵早已与她熟稔,不由得打趣道:“莫非玄同性似饕餮,触手可及的侍郎与朝散大夫之位还填不饱吗?” 他今日并无太多案牍之累,兼着来访的友人颇为亲密,也不似往日般衣冠端正神色肃严。但他出身簪缨门第,即便以巾裹发,只穿一件单纱袍服,也有他人不可及的清贵。 季彖笑骂道:“时至今日南仲仍不知彖心中所想?枉我将你视作知己。” 赵葵稍稍正了正色:“既然你开了口,那我索性提一句。我知你暗中曲意交好史党是为防史党破坏眼下的大好局势,可士林未必如此想。文人笔,一样能成杀人刀。” 若想收复旧都,必得朝野上下一心,更有愿意倾力支持此事的宰相与岳武穆般用兵如神的武将。玄同这两年大大小小近百战,从无败绩,又能隐忍不发奉承史党,想必史弥远即便不愿兴兵事也不会有意为难。能做到这两点者寥寥无几,赵葵已隐隐将收复失地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他与兄长能保证京西南路与淮南路之供应不断,可要是清流误以为玄同是史党一员,只怕今上会顶不住口诛笔伐将玄同调回,换任清闲散职或索性落职奉祠。 季彖摇了摇头,无奈道:“他们倒是找了条捷径来流芳百世。” 赵葵笑道:“休说他人,你季玄同的文采也算得上数。容我想想,是谁人说你‘春草劳生万里外,小楼夜梦一杯中[2]’颇有雅意,五言承四灵之风?幸亏没见到你写的东风纳处不遮楼。” 季彖轻描淡写道:“我写的又不是不见长安使人愁。” 赵葵看她一眼:“你真就如此自信?” 季彖笑道:“不是南仲说的我侍郎之位十拿九稳么?若是没捞到,我就来找南仲要官了。” 赵葵眯了眯眼,不答反问:“长安是否真是入夜时?” 季彖平淡道:“不错。” 赵葵下意识抽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喜该忧,沉吟良久后放低声音问道:“你若是为难不答即可。我知你崇黄老之学,所释老庄深得今上欢心,但你献上过延年益寿的法子吗?” 季彖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赵葵不自知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可有李长吉诗中所言之事?” 季彖这次摇了摇头。 赵葵松了口气,骂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倘若这事儿被掀出来,史相弃卒保车,谁也保不住你!” 季彖弯唇,眼底染上些许笑意:“无妨。我要是真有身败名裂的那一日,南仲千万别学王陵,我可当不起。” 赵葵气笑:“你以为我赵葵是那等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 季彖轻声道:“南仲乃国器,我不过想教枯枝之上发新芽。” 听出季彖言语中不祥意味,赵葵瞪了她一眼:“你自己最擅阴阳谶纬,还敢言语无忌?” 季彖没去反驳,仅仅沉声道:“我返京后,忠顺军与玄策军劳烦南仲了。” 赵葵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何来劳烦二字。” 季彖一笑。 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收也。故曰:君子淡以亲。 季彖却不知道,她回京述职之事竟使得临安城内揣测不断。 她这两年突兀崛起于军伍,声名却一直传入了临安。季彖领兵在外,打得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奇谋妙计层出不穷。而这样的漂亮仗,恰恰是最易脍炙人口的。譬如千骑奇袭断后路、守城三十日奇兵声东击西等等,就连说书的都爱将这些殊为难得的大胜编成话本。庙堂上一封接一封的捷报,令一干大儒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甘拜下风的老庄之学,连同着民间的传言,都令得季玄同的声望与日俱增。 虽为女子,又年纪轻轻,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与能养民爱人的政绩一出,就连原本该是破绽的这一点也转变为了才华天授、上天恩赐的象征。 这样一位极有可能就此跻身庙堂、也有可能因不善交游而逐渐泯然众人的南金东箭,如何能不引得朝野上下暗流涌动? 沂王府中,郑清之仅仅对答几句琐事,便将话题带到了季玄同回京述职一事上:“季玄同有仲山甫遗风,然济国公喜军事,还请王爷早作打算。” 季彖被委任知州事,尽管并非正式上任,也能说是三品大员。他不过是太学博士兼王府教习,按理不该直呼季彖名字。但郑清之与朝中不少人一样,认为她不过是一时好运,最后多半落得个 被公认为凝重寡言,洁修好学的沂王,依旧不疾不徐地端起梅子青的茶盏饮了口茶,并未答话。 郑清之见他不言,继续道:“济国公如今得大显势,季玄同又于民间颇具声望。若是季玄同真是趋炎附势之人,多半会依附济国公。若是如此……”郑清之顿了顿:“她的身份倒有可疑之处。” 被赐名赵昀,本名赵与莒的沂王淡淡道:“既然郑先生说她明哲保身,又怎会如蚁附膻。” 思及那日茶楼里说书先生兴致勃勃地说“季玄同有仙人貌,艳绝一世。出阵时,白衣白马长身白皙,三尺青锋,凛凛如落皓雪,剑术通玄,望之以为天人”,一向矩度有常少笑语的沂王以茶盏遮唇,嘴角微翘。 郑清之一滞,随即呵呵笑道:“倒是下官多虑了。” 济国公与史相不睦,沂王和史相之间尽管关系密切,可始终有些不对。既然沂王不愿多言,他又何必说出史相的顾虑。 赵昀却问到:“我听闻季…玄同与赵淮西亲善?” 郑清之颔首:“王爷明察。季玄同颇善交游,与朝中生疏不假,但从未树敌。” 赵昀指尖在杯盏上一划而过:“依郑先生看,季玄同此次回京述职,官家会平调否?” 郑清之沉吟片刻:“官家或予季玄同三品,或仅使季玄同居其官而不知其职。” 赵昀微微闭目:“劳烦郑先生留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