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岚吉都城,依旧是琼楼金阙,画栋飞甍,只是在夜幕的笼罩下,朦胧地让人分不清真真假假,它安静地耸立在凌云千年,看惯了人世的悲欢与痛苦,这里混杂了无数帝王的欲望与回忆,再那个千疮百孔的年代,放眼望去满目苍夷,民生凋敝,那些少得可怜的善良人之中,又有多少人是为天下而活。 都城静静地看着… 雕栏玉砌下的木槿殿亦如往昔地燃着龙颜香,氤氲如烟,朦朦胧胧,飘起的青丝贡绸随着一阵风入室,发出“瑟瑟”声音,似乎想要挣脱束缚,逃离这冰冷的繁华的大殿。 紫檀桌上一颗上等的珠宝从丝缎倾泻出的灿烂光泽,正好与巨大的象牙瓶上镶嵌的琉璃珠相汇,发出夺目的光泽,烛火闪耀着,在雕漆的梁间,在神圣不可侵犯的龙塌间。 殿外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覆盖住前几日尚未融化的积雪,黑夜里一望无际的白雪迈上九重台阶,在两旁长明灯的照耀下发出血红的光芒。 九重台阶上默默地跪着十余人,他们已经跪在这里三天了,除了头顶的雪和雨,周围一片死寂,充满荒凉而空虚的死寂。 “吱呀”殿门悄然打开。 跪在地上的子源忙踉跄地起身,用极具通红的双眼看着那人,“皇上怎么样了?” “醒了。” 长舒口气,他对着身后一众人道;“皇上醒了,醒了。” “皇上要见….皇后。”那人欲言就止地看着跪在一旁目光涣散神情疲倦的人。 “吱呀~” 门再次打开,所有人都相顾不言,子源呆呆地直视着前方血红色的雕漆木门,仿佛目光能穿透一切,看清里面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 李画约微眯着双眼,静静地躺在龙塌上,一动不动,可弦云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是不可抑制的雷霆之怒,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和绝望,周围的空气莫名地紧张起来,带着无穷无尽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双腿一软,她踉跄地跪倒在地,额头滚大的汗珠划落脸颊,那张苍白的脸带着一种畏惧仰看着他。 紫檀桌上依旧摆着那日生辰时他为她弹奏的古琴,在烛光异彩的辉映中,古朴简单的琴显得那么不同,物依然是物,而情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龙塌上那张熟悉又热切的脸,如夜晚中的月,萦绕在梦中,萦绕在记忆深处,沉浸于五年的爱恨纠缠中,一切有违法如梦幻如泡影,而今,是梦醒时分了。 “你是谁?”不含一丝情感的声音从床塌传来,她仰望着昔日最亲密的恋人,浑身颤抖,过了半晌才静静回道;“皇上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依然是那种高冷的腔调,李画约甚至是没有睁开眼睛。 “臣妾不知道皇上的意思。”那双眼紧紧凝视着李画约,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决。 然而在听到“李金玉“三个字时,她惊讶地眼睛遽然一缩,脸上出现一阵痛苦地拘挛,脸色苍白如雪。 “我说的对吗?”猛然间从床上做起,李画约静静地看着她,用一种几近怜悯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子,神情倦懒,“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中,你不觉得累吗?” “皇…上。” “你为什么要骗我。”平静似水的眼睛终于起了波澜。 “我….”李金玉痛苦地摇着头,将目光埋下去看地上,好像是故意躲避,过了半晌,才□□般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哈~~” 刺耳的大笑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在流光溢彩的灯火下骤然爆发,李画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跳下床塌,紧紧揪住她的衣领吼道,“不是故意的,好一句不是故意,李金玉,你害得我好惨,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愤怒者,痛苦着,呐喊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 泪水悄然划过脸颊,他颓然倒在地上,用一种无力地绝望目光看着早已失魂的人,继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五年了,你一直装作自己是弦云,不悲哀痛苦吗?” 痛苦像化茧一样日日夜夜缠绕着遍体鳞伤的人,即使锦衣玉食,可内心深处早已千疮百孔了,李金玉抬起头苦笑了一声,“痛苦说明我还活着,还有情感不是吗?这五年来,你对我的宠溺就像一把尖锐的刀一次一次挖去我的肉体,你无情的撕扯着,硬生生将它全部挖去,现在…”她冷笑地看着他,用几近疯狂地语气说道;“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空壳,一个没有肉体没有灵魂的空壳。” “你…”李画约感觉自己在看一个怪物。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你们的回忆,木槿殿,弦云宫,弦云令,木槿鸾,你毫无顾忌的宠溺,你日日夜夜的温存,你不惜涉险去木槿山,去当年相爱的地方,这些都是你为那个女人做的,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顶着相同外貌躯壳的人,可是…”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角,李金玉哭泣地说,“我是真的爱你的,我从没有骗过你这一点,这份感情不掺杂一丝虚伪,我….我真的离不开你,画约。” “住嘴!!!”刺目地光芒照耀在他愤怒的脸上,李金玉浑然一怔,“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脸说爱我,你害得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心爱的女人,你害得我一生都活在痛苦地谴责和愧疚中,你害得我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勇气,你知道吗?” “不!”李金玉紧紧抓住他的衣衫,痛苦地摇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孩子?”他冷笑一声,嘲讽地扫了一眼她滚圆的肚子,露出厌恶地神情,“那只是一个孽子。” “不,我们等了五年的孩子,你日日夜夜期盼的孩子,你说过要传位与他的,你说过的。”李金玉歇斯底里的吼道。 不愿在看她一眼,李画约踉跄地起身,坐在床榻边缘,目光涣散,“如果那是我与弦云的孩子,我即使是片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李金玉一怔,殷红的双目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那颗心突然停止跳动,她猛地挺直身子,用一种极具尖刻嘲弄的语气说道;“皇上是真的爱她吗?如果真爱,又怎么会错爱。即使当年你双目失明,浑身瘫痪,不能言语,可相处了三个月,一些生活习性总不会变,皇上对弦云恐怕不是爱,是感恩。” “住嘴。”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打断她的话,李画约满脸通红,鼻翼因为愤怒张得大大的,额头上不断冒出汗水。 “当年我与父亲可是安排演了一场好戏,你是没有见到弦云姑娘,可怜楚楚地躺在血泊中,任凭雨水冲蚀瘦弱的娇躯,这里…”她指了指李画约的胸口,笑着说,“一大股鲜红的血不断冒出,真是凄美啊!她嘴中还不停呼喊着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真是个傻女人。” “啧啧…”她轻笑一声,瞧着青筋暴气,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李画约,伸出手,柔着他的脸,缓缓道;“那天夜里,木槿山所有村民都被杀死了,我也故意受了重伤。父亲为保万无一失,让圣手李青云给我做了化骨术,如今我这容颜也与她有七分像。你既没见过她的容貌,又没听过她的声音,可我却为这容貌和声音吃尽了苦头,你知道无数只蚕虫咬噬你的骨头时发出的“嘶嘶”声,有多么恐惧和恶心吗?你知道换取声带时不断撕扯刚刚愈合的皮肤的痛苦吗?为了你,我死过一次,还怕什么?” 那张轻启的唇凑到李画约的脸庞,慢声细语地继续说,“你一定不知道这些年我派出多少人去杀弦云吧,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就在这张床塌上,当你与我耳鬓厮磨的□□时,她正处于死亡…的边缘。” “啪!” 巨大的巴掌猛地扇到她的脸上,李金玉的瞬间脸变得通红,满嘴是血,可她依旧抬头,看着双目通红的李画约,那熟悉的脸,挂着从没有过的愤怒。这些年隐忍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涌出,她疯狂地笑着,那声音在死寂空荡的大殿显得格外刺耳。 悲哀莫过于心死,不惋惜,不呼唤,也不哭泣,任时间不停流转,她知道任何可怜的祈求都是没用的。 “滚!!!”踉跄地从床榻上起身,李画约的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急促,他随手抓起一盏鹤足玉灯,向身下人砸去,只听“轰隆~”一声,殿门被轰然撞开,一股冰冷的风灌入殿内。 “皇上。”子源苍白的脸出现在李画约面前,他颤抖地身子急速跑着,顺着这股力气而跌跪到地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血随着汗珠不断流淌,流进嘴里,腥甜的味道带着一丝苦涩,李金玉突然慧心一笑,发髻上的珠宝随着她身子的晃动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你知道吗?”望着年轻的帝王,“我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滚!”不愿在看她一眼,李画约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多么希望当初在木槿山上遇到你的人是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是我陪着你。在你遭遇先帝迫害时我陪你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在你受奸人陷害时我陪你一起亡命天涯,那些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日子里都有我的身影,可是…没有,这些都没有,五年来,我一直很努力去弥补所有缺憾。如果你能投来真心的目光,哪怕是短暂的一瞥,我就会放下所有的嫉妒,可是,你从来没有,那目光永远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而我却卑贱地迎合着,为什么?我已经卑微如此,守望了你五年,也比不过一个弦云吗?”跪在地上,她痛苦地阐述着这些年的酸楚,高贵冰冷的脸上没有一贯的冷漠,反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凄凉和无助。 子源抬起头,用沙哑生涩的语气说,“娘娘什么都不要说了,皇上是不会…听的。” “不。”轻摇着头,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瞳孔涣散的李画约。 “娘娘有些事情不是执着就能得到的,皇上,已经没有精力在思考你的内心想法,一人,一生,一辈子。”叹口气,子源太了解年轻帝王的心思,对于弦云,那是刻骨铭心的挚爱。 那个木槿花下,衣袂飘飘的绝尘女子,笑起来如三月清风般醉人心脾。仍记得初见时,她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不染尘埃,这般女子,人世间又有谁不爱呢。 “娘娘回宫吧。”恍惚地看着她,似乎看到弦云跪在血泊中,子源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冷声说,“送娘娘回宫。” 那士兵应了一声,颤抖地扶着李金玉退出木槿殿。 “皇上。”子源跪在床头,轻声呼唤着。 李画约微微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说一句话。 “老奴有罪,老奴…老奴。”老泪纵横的人,垂丧着头,痛苦折磨得他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哽咽地哭泣起来。 “子源大人就别垂头丧气了,皇上又没怎样?怎么搞得像…”站在一旁的齐逢大大咧咧地说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皇上一定会康复的,西岚子民还指望着皇上重振国威呢!” “是啊!子源大人。”一旁的将军们都应声点头,“子源大人别伤心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没想到李相国竟然做出的事情,我们必须提前部署战略,现在恐怕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李英手握西部边境五万精兵,而左相在朝堂上不知笼络了多少官员,这件事情不能马虎,子源。”一旁沉思不语的右相韩渊突然说道,“他们既然隐藏了这么多年没有被人发现,可见这背后隐藏的实力绝不简单,依皇上的性格怕是要…废了皇后,可是现在。”他没有再说下去,任谁都知道现在混乱的局面已经不容西岚国发生内战。 西沧蓝雨僧塔正聚集了无数妖魔,东禹国又陷入五子夺嫡的内战,血月日也将到来,七年前的血月日,东禹国陷入巫蛊之战,七年后,凌云又会发生怎样的血影腥风。 子源停止抽泣,用疲倦地眼神看着众人,“不管天下如何混乱,我们都要保证西岚这片净土,给皇上一个安稳的天下。” “是。”众人齐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