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沙漠,一望无际。 佛见笑背着落异,已经走了一整天。这一天,她仅用一点微薄的意志支撑着战栗的腿,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也许前方就会看到绿洲的,她不断安慰自己,可是,现实却令她一次次的失望,直至木然。 夜晚,天气转凉,她从昏厥中醒来,重新背起落异,继续前行。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亦如此,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终于在第五天的傍晚,她看到一大片绿洲。“师傅,你要撑住!”迈着艰难的步伐,她穿越一片丛林,在溪流处,停留。此刻河水面映着一个沧桑的面孔,那面孔上干裂的死皮正挂着血丝,皴得如树皮一样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入水中,之后她一头扎进溪水中,半晌才探出。踉跄的转身,她用手捧着水,浸湿落异的双唇,而后,将水缓缓送入他的口中。 丛林遮住了暴烈的阳光,微风袭来,让人疲倦,很快,她合上眼,抱着落异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虫鸣发出“唧唧”的声音,远处的炊烟随着微风飘荡在整个绿洲。她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安静如孩子般沉睡的师傅,心中黯然,他若是可以一辈子陪伴她该多好啊。 陪伴,她心中突然对这两个字莫名紧张起来,脸上露出红晕,胡乱的拍打着脸颊,她抓起地上的野果咀嚼起来,脸羞得却像个书生,有些扭捏与尴尬。 月照着她疲倦的身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她又开始臆想。 等师傅离开青山,自己就紧跟着他,把他订了娃娃亲的妻子撵走,就和他好好过日子,生个一儿半女,在画个圈,种些蔬菜瓜果,然后雇些仆人,养个马圈,里面要个个都是千里良驹,颦骷县老县爷家里都有马圈,这件事情她惦记了十几年。到时候,在请十二花神,隔江唱个小曲什么的,然后开展个什么文博堂,对着院里的池塘荷花,吟诗作对。 她呵呵的傻笑起来,一想起这个文博堂,她就虚荣得激动起来,兴奋地像是遇到s什么真理似的,手舞足蹈,这归功于自小瞎字不识,也知道倒蹬这种文人面上的东西的觉悟,都说酸秀才,穷书生,迂腐的读书人,没想到为了那骨子虚荣劲,她竟会有这样的觉悟,这不免让她陶醉在自我的欣赏中。 到时候,那些秀才们一口一个“师娘”,呵呵…岂是一个“爽”字了得!为达到这种大同般的生活,她制订了五年内拿下师傅的计划。先静等师傅离开青山,然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去见情敌,用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气死情敌,叼走师傅,远离人世,过以上畅想的日子。 哈哈!!! 有一种脸皮比煤炭要黑,比墙壁要厚,比牛皮要高。有一种人,因为臆想一些事,可以兴奋半晌。有一种人,可以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情,扯高气扬的过一辈。 眼前的落异足足昏迷五天,而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摩挲着他的脸颊臆想了五天。 “客官,住店?”掌柜一边笑眯眯数着手中的银两,一边用那浑厚而沙哑的声音,问道。 “老板,这附近有没有大夫?”一进入店内,佛见笑就慌张的问道。 “有,这附近就有,你先在这里住下,我让小二给你请来。”满足地搓了搓手,掌柜拿起算盘继续算一天的收入。 天色已晚,外面几乎没有多少行人,除了几个摆摊的小贩,就只剩下一群要饭的叫花子,堆在客店墙角捡拾饭菜。 远处的灯火,也若隐若现,佛见笑隔窗眺望远方,心急如火,落异突然发起高烧,已经开始在说胡话,她从未见过师傅这样,一时慌了神,不停看着外面,可除了乞丐们急促促的来回走动声,什么也没有。 昏迷迷的天气,翻滚的乌云百无聊赖的遮住了仅有的一丝晚霞,灰寂的天,在远方地平线下被昏黄吞噬,几座孤零零的房子屹立在天的远方。 大夫不知什么时候能到,走到落异身旁,她又换了湿毛巾,擦拭他滚烫的脸颊,眼里情不自禁的露出痛惜来。 “娘。”突然,昏迷的落异喃喃道。 “师傅?”她突然一惊,顿时凑近他的脸颊,紧张而温柔的看着他。 “娘!”沉睡中的落异痛苦的皱着眉头,猛一下将她抱在怀中,她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地看着他,微微咂舌。 “喂!姑娘,大夫来了。”推门而入的小二哥,顿时羞红了脸,连同一起的大夫也被踉跄的推出。 “那个!”虽然有些不甘,她还是将门打开,“不好意思,我家…师…相公发高烧说了胡话,我正在安慰他,你们进来吧。” 老大夫虽年过六旬,却精神抖擞,许是常年爱笑,眼圈周围挤满了皱纹,说起话来,缓慢而不失沉稳,“你家相公什么时候开始熟睡的?”他牙齿闪着光亮,声音清晰明朗,“姑娘?”捋了捋胡须,他又问道。 “恩,那个,是五天前。”思索了一会,她忙说。 “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伤?”他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羞涩的低下头。 无奈的看着她,他抓住落异的手开始号脉,这种脉搏,他开始漫长的沉思…. 沉思… “大夫,怎么样?”从羞涩中缓过神,她禁不住焦急地问道,“为什么相公还没醒?” “目前看,你家相公体质虚弱,呼吸间断,手脚冰凉,应该是长期的在烈日中过度消耗真气所致,虽然有一股强劲的刚阳之气护体,可是这股气正在渐渐消弱。”站起身,“现在需要用药草调理一下,不消几日,你家相公便会苏醒。可是…” “可是什么?”她一惊,心中隐隐感觉不安。 “前些日子“齐不理”狂风将沿途的药商都卷入风中了,本来该到的药材没有运过来,现在城里已经没有了,只有百里之外的狸子坞有。”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语气忽然严肃起来,“现在沿途不安全,我建议姑娘等着下一批药商运货。” “我现在就去,”佛见笑坚定的说,“若是快,两三日便回来了。” “沙漠里的狂魔,像火龙一样!莫说姑娘,就是壮年男子也是有去无回啊。姑娘还是等待着吧。”店小二嘴中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亲生经历一样,浑身战栗。 “他已经昏迷很久了,若是那药商一个月没有来呢?”她质问,“他的命,比我重。” 叹口气,老大夫无奈地说,“我帮你打探一下是否骆驼要去狸子坞取货,你可以跟着一起去。” “谢谢你。” 太阳懒懒地从东方最后一个山头升起,沙漠渐渐进入最火热的时辰,人世间最受尊崇的颜色,在这里确是死亡的□□声。 没有骆驼引导路,这十余人是没有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连绵不断的沙丘上,一望无尽,让疲惫的行人心中燃烧的希望浇灭。 七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把他们储存的食物卷走,如今,除了骆驼就只剩下几袋水囊,这些经常来往于沙漠中人,在残酷自然面前,却如蝼蚁一般渺小,如果在到不了狸子坞,他们将永久的留在这里,变成一堆堆的白骨架。 这群骆驼中的领导者屠木,摇了摇水囊,这是最后一袋了,他将水囊递给一个半昏迷的少女。 少女抿了抿爆裂的嘴唇,淡淡道;“我不渴。” 屠木咽了一口吐沫,“姑娘如果在不喝水,恐怕撑不下去。这里距离狸子坞还有一半的距离。” “你经常出入沙漠,这么多人中你最熟悉沙漠,只要你有精力,我们就有回去的希望。”少女抬起趴在骆驼上的头,虚弱的说着,“我能撑住的,有人还在等我。” 在沙漠中走了三日,在饥饿、干渴、死亡的折磨下,不少人的意志已经垮掉,脸上尽是晦涩与灰暗,屠木也不愿浪费时间,将水囊中最后一滴水喝掉。 太阳无情的烤着整个大地,蒸着他们的身体。他们身上的水分一点一点的被蒸掉。死神正在渐渐逼近… 走在前方的屠木忽然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所有人停下。 沙漠的前方,隐隐现出两个人,他们缓缓走来,其中一女子赤脚踩着黄沙轻盈飘来,她一身黑纱,看得人更加燥热,另一个男子纤瘦的身躯被灰衣笼罩,面无表情的凝视前方。这二人便是一直在寻找落异的冯月与韩馥,自那日在灌木林中寻找落异开始,已经过了一周,饶是定力十足的韩馥,也显得格外疲倦。 “你们是什么人?”惊讶于酷热下,两人的如此打扮,屠木大声问道。 “是骆驼队。”冯月未理会他的寻问,只一味的眯着眼瞧着这一行疲惫不堪的队伍,“难得走这么长时间,还能见到人,不过,看来他们也经历了沙流了。” “恩。”韩馥冷冷应了一声,如鹰的眼睛望向屠木。 “又见她了。”突然,冯月莫名其妙地道;“真是…很有缘分!” “你说谁?”韩馥冷声问道。 冯月回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丛林中酣睡的少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应该是..生活在沙漠里的人吧!”伸出手,她指向昏迷的少女,嘴中轻声喃呢。 屠木隐约感觉到一股股青色的真气在少女四周盘旋,很快,原本毫无生机的人,在那股真气簇拥下,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恢复。 行走在沙漠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真气是从咒语中流出,以前沙漠里的侠士,都是用身体传输真气,而这种奇怪咒语究竟是什么?难道是巫术? 韩馥不屑地瞧着她,声音冷漠,“你真是个善者,这时候还功夫救助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想要从这里出去,应该保存体力,而不是发无聊的善心。”看着被她救治的少女,他的眼睛冷漠若水,只是突然那双平静的眼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猛地一缩,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紧紧盯着那人,“她是谁?” “一个可怜的孩子。”冯月收回指尖,静静道。 “不对,我问你,她是谁?”他厉声问道。 回望了他一眼,冯月眼睛里流露出宁静,“谁知道呢。”懒懒地应了一声。 韩馥感觉年面前女子是那样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需要赶路了,如果在到不了蓝雨僧塔,会出大麻烦的。”说罢,冯月竟直向前方走去。 屠木惊讶他们的对话,可是很快,那二人在说了这番话后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看了看将脸趴在骆驼上的佛见笑,静静道;“你没事吧!” “恩。”抬起头,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认识刚才那两个人,他们看起来不是善类。”吐了一口沙子,屠木紧了紧身下的袋子。 摩挲着身下的骆驼毛,她心中扫过一阵凉意。 “他们已经走远了。”回望着身后渐渐消失的身影,屠木也叹口气,“放心前行吧!我答应张大夫将你安全带回去的。” “谢谢!”再次安心地趴在骆驼身上,她舔了舔爆裂的嘴唇,突然,笑着说道;“你和张大夫都是好人,我能在沙漠中遇到你们也是幸运的。” “呵呵…这都是举手之劳,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我们这些当地人总要做些什么。其实,能帮助你们是我的幸运。”咧开嘴,屠木笑得格外灿烂。 这些人的朴素和善良让她自惭形秽,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或许会因为温饱而难以忍受生活的困苦,但是他们开朗的脾性足以抵挡一切灾难,维护自尊的活着,比那些虚伪的簪缨世族要过得更有价值。她心中暖暖的,觉得炽热的太阳也不似那么讨厌。 只是…方才,韩馥差一点就把她认出来了,那个女子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吧!昔日西岚国的圣女冯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只是,她为什么要瞒着韩馥,为什么?摸着心口的余温,有些暖暖的,她看着前方慢慢黄沙,觉得自己很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