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地牢门口还未进入,宁琛琛就无端感到了一股子阴冷之气从生锈的门洞里钻出,袭人个措手不及。燕窝帮着拢了拢宁琛琛衣服时,却听宁琛琛低低呢喃了一句:“宁玲珑在不知道在里头冷不冷。” 燕窝凑近了宁琛琛没好气的呛声道:“小姐您现在怎么菩萨心肠起来了,也太好欺负了吧!” 宁琛琛只是苦笑了下,未曾说什么。 看守地牢的家丁很快提了灯笼过来开了门。宁琛琛挨着宁澜,被燕窝小心翼翼的搀着手,一步步走下了石级。 即便已寒冬,湿冷的空气中漂浮的腐臭味、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是让宁琛琛狠狠起了恶心之意。再看到宁玲珑那张在暗色里苍白如纸,瑟瑟发抖的身躯时,她心里的怨恨怒气竟然荡然无存。 “爹……”宁玲珑人高马大,平日里无论是吆喝下人还是与宁琛琛吵架,都是粗着嗓门宛如男子,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斯文模样。如今这一声凄凄惨惨的“爹”,带着哭声,在暗牢里形成了回音,不禁让人起恻隐之心。 宁玄鹤没有发话。借着灯笼的光,宁琛琛看到,虽然是关在暗牢里,但是宁玲珑的牢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放了十几条被褥----宁玄鹤并没有真的气到要折磨女儿的地步,最多只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宁玲珑,我醒了。”宁琛琛靠近牢笼,看着黑暗里那一团白色的女子。 “宁琛琛!我真应该摔死你,一了百了!这样我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罪!” “你会换个鬼地方受罪,比如十八层地狱……你会因为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而惴惴不安一辈子。”宁琛琛的声音平淡无澜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你!”宁玲珑气结,冲上来抓着栏杆指着宁琛琛叫骂:“你是我亲妹妹?!在我娘枉死的那天,你当众诋毁我娘!这是亲妹妹能做的事儿?你才该下地狱!” “我下过,我现在回来了。所以宁玲珑,咱们的帐该算算了。” 看着宁玲珑朝自己伸过来的尖锐手指,宁琛琛根本没想过避讳,她朝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缓缓站定在她面前。铁栏后的宁玲珑往后缩了缩,宁琛琛低笑了下,举起了燕窝递过来的灯笼,照亮了自己的手臂。 “看到我身上的针孔了么?一共九十六个,我在床上差点死过去,醒过来自己躺在血褥子里,不是地狱是什么?身为姐妹,我权当自己替你遭了罪。” “你,你为什么……”宁玲珑将那些针孔看的清清楚楚,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想问,不就是落个水,为什么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京城的大夫们束手无策,最后还要人放半个身子的血,才能活?” 宁琛琛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从屋檐下落下的一滴水珠,轻轻溅在宁玲珑心头。 “宁玲珑,答案在你身上。” “我?” 宁琛琛点点头,灯笼的光映照着她脸的一侧,带着病态的白,面无表情,宁玲珑却偏偏看出了一股子亲切来。 “你当时,并没有想把我扔进水里,对不对?你好好想想,最后你为什么松手,为什么连你自己也掉了进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静谧,暗牢里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类似老鼠活动的声音,众人耐心等待着。宁琛琛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宁玲珑,只见她无意识的做了个小动作:她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绕过胸前,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肋下,又茫然的放下。 宁琛琛的瞳孔收缩,上前一步抓住了栏杆问道:“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打中了你,你一下失手就把我扔了下去?” 宁玲珑的眼睛无助的抬起来,四目相对的一刻,她感受到了宁琛琛的焦灼,鼻子一酸,委屈的点了点头:“胳肢窝,一酸……就在这儿……”她又戳了戳自己的肋下。 宁琛琛松了口气:一切不是她的幻觉,她的猜测是对的。 “爹,姐姐多半是被人用暗器击中了。当时我听到什么东西砸在衣服上的轻微声响,也许就是那人放出来的暗器。咱们宁府,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很成功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嫁祸给了她。” “钟管家!”宁玄鹤勃然大怒的声音响起,“派人去花园的池子里捞,看当时是什么打中了玲珑!” “爹,没用的,我猜多半是石子一类随手捡起来的东西。” “那人必然是个武力高深之人。”宁澜补充道。众人点点头,单是一颗让人肉眼难以察觉的石子,在数米之外出手,精准的砸中宁玲珑还没有造成她强烈的酸疼,只是让她失去重心同宁琛琛一起摔入水池里,力道、分寸、精准,不是上乘的练家子定然做不到。 “那……那我娘呢?她被何人所害?”宁玲珑怔怔的问道。 想起那日在墙角边偷听到的对话,宁琛琛脸一沉:“现在该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在去给太后庆寿前,你是否打过什么鬼主意,是否对我做过什么?” 宁玲珑脸色一白,立刻辩驳:“我没有!” “呵,也行,枉费我醒过来就屁颠颠过来找你。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说,那我十天半个月养好了身体再来找你。说实话,这儿真不是人呆的。” 说罢,宁琛琛牵起宁玄鹤就要离开。 已经被暗牢折磨的快崩溃的宁玲珑急了,看到一众人提着灯笼就要离开,忙不迭的喊道:“我招了我招了!我,我让涣衣处的丫鬟小梅给你的新衣,下了点,下了点……” 提起自己做的龌龊勾当,宁玲珑的声音低了下去。 宁琛琛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她:“下了什么?” “下了玉罗花的花粉……” “花,花粉?” 半明半暗里,宁玲珑小跑了几步,抓着暗牢最外侧的栏杆狠狠点头:“我听从前带过你的嬷嬷提过,你从小对这个过敏,食材用料都要极力避开玉罗花。我让小梅弄了一点,撒在你的衣料里。待过敏症发作,我以为你会因忍不住奇痒无比而当众出丑……可是我没想到,那花粉竟然如此厉害……我当时远远一看,你整个人肿胀的面目全非,全身红紫交错,我也吓坏了……” 宁玲珑的声音小了下去,却无人搭茬。怕众人不信自己,宁玲珑急着申辩:“不信,你们可以去找小梅过来对峙!她说花粉放的不多,还无色无味,回头谁也查不出来!” 宁琛琛想起那个半夜窜入赵姨娘房间的人影,随即问道:“你娘知道这事儿么?” 宁玲珑低下头喃喃道:“她是知道的……还夸了我。但这事儿,也就我娘、我还要小梅知道。” 宁琛琛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她将那日偷听墙角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言毕,听闻的宁玲珑满脸错愕:“你是说,还有旁人参与了此事?” 宁琛琛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我那日全身肿胀红紫不堪,不是什么花粉过敏,我是中了蛊虫了。我那日夜里撞见跑进你娘房间的人,或许就是给我下了蛊,还把你娘杀了灭口的人。” 从花粉到虫蛊,从恶作剧到取性命,完全是两码子事。 “他为什么要杀了我娘!”宁玲珑哭了出来,捂住了脸,片刻后猛地抬头,冲着宁玄鹤伸出了手:“爹你放我出去!我要给我娘报仇!” “你娘是自作自受!若不是存了心要害琛琛,还与人勾搭成奸,怎么会落得被人杀人灭口的地步!” 宁玄鹤看着宁玲珑,满脸的悲愤与恨铁不成钢。这么说着,还是让钟管家开了暗牢的门:“琛儿大病初愈,不适在这种地方久留,你且滚出来。若不是知无不答,老夫定送你回这暗牢关一辈子!” 众人再次回到了春云苑,适逢丫头们扛着宁琛琛的血被子从正屋走出来,与宁玄鹤等人撞了个对脸。丫头们忙着赔罪:“让老爷小姐冲撞了晦气,奴婢们该死。” 宁玄鹤摆摆手:“把那涣衣处的小梅叫过来。” 宁玲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宁琛琛所说的血褥子,眼眶有些泛红,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走在她前头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的宁琛琛。 “你,你现在当真痊愈了?” 宁琛琛缓缓转过身来,还不敌宁玲珑一只巴掌宽的小脸上漾了一丝所有所悟的嘲笑:“你现在当真关心我?” 宁玲珑结舌,悻悻的跟了上去。 几人在春云苑等了片刻,传唤小梅的下人就急匆匆的过来禀报:“不好了老爷小姐,那小梅,自缢了!” 宁玲珑猛然站了起来,率先喊了出来:“怎么可能!” “回禀大小姐,是在丫鬟们在涣衣处外的水房里找到的,死了像是有一会儿了。” 宁琛琛冷笑着放下了茶盏:“看来我一醒来,她就急匆匆的赴死去了。” 宁玲珑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失神:“爹,琛琛,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没有骗你……”她的话戛然而止。可是即便她没有说出后半句,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明如朗月 ---- 无论宁玲珑说了什么,现在死无对证,所有知情的、参与的人,除了她,要么死了,要么躲在暗处。 “我信你。” 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宁琛琛站了起来,踱步到了宁玄鹤身边,弯下腰来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爹,咱们宁府里怕是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