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里,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宁府的马圈。马圈在练场后方,圈养着数十匹好马。老远看到宁琛琛走过来,马圈的下人们一字排开,恭敬给宁琛琛请安。 “雪融呢?”宁琛琛刚刚问出口,就看到了自个儿的马非常嚣张的占了三个马棚的位置,正翘着后腿在低头吃草。 宁琛琛颇为满意雪融此刻贵宾席位的待遇,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和它打招呼:“喂,你好点儿了么今天?” 只是小半天没见,雪融并未表现出念主的心态。甚至在宁琛琛伸手要摸它鼻子的时候,嫌弃的扭过头去,嘴里还在一刻不停的嚼着丰盛的干粮。 宁琛琛毫不介怀,好脾气的一弯腰就钻进了马棚里。踩在软软的垫草上,她细细瞧了瞧雪融的伤口:血早已经被止住,伤口严实的裹着混合着草药味的纱布。尽管宁府的马夫们周到的给雪融留了一把高木椅让它累了可以倚一倚,但是身残志坚的雪融依然保持尊严一般,把身子的力量都靠在其他三条腿上,绝不借用外力。 “风骨犹存啊。”宁琛琛由衷的赞赏了一句。雪融只是慵懒的甩了甩尾巴。 宁琛琛爬上了木椅子撑着头自顾自欣赏了会儿雪融吃饭的样子,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马儿身材颜值都非常在线。心情好转的宁琛琛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苦了那群守着宁琛琛与雪融的下人,大气不敢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澜看看宁琛琛小脸上一扫阴霾,甚至开始抖起了小腿,开口问道:“小姐还要喝茶?” 宁琛琛一拍脑袋:哦对,她还要哄宁澜呢。 “要啊,让他们沏上好的绿茶来,再来两碟点心。我要陪雪融一起吃!”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宁澜转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按小姐吩咐的做。” 片刻后,在下人们的围观里,宁琛琛端着那木质的食盆毫不介怀的一屁股坐在了软草垛里。倒了一盏绿茶,宁琛琛径直伸手递给了一旁的宁澜。 “坐下啊,杵着干嘛。陪我喝茶吃点心。” 宁澜低头看了看仰着小脸的宁琛琛,少女坐在金黄色的干草上,像是农家女孩呼朋唤友一般的随意,马棚顶上木板缝隙漏下一缕缕阳光,金灿灿的铺在她脸上。那脸上还漾着暖融融的笑意,宁澜看着有些怔然。 看他木着脸,表情凝重的看着自己,宁琛琛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好了,我跟你赔礼道歉。我胡说八道有辱门风,没个大小姐的样子。你原谅我咯。和我这么粗糙的人做朋友,心要大一点,不然你不开心,我也很辛苦的。” 通篇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宁澜只捕捉到关键字:“赔礼道歉?” 宁琛琛赶紧点点头:“对啊,要不喝了我这杯绿茶,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宁澜接过了她的那盏茶,痛快的饮尽,接着一撩袍子,也挨着宁琛琛席地而坐了下去。 宁琛琛讨好的笑了笑,举了块绿豆糕递到他嘴边:“茶都喝了,来块糕嘛。” 宁澜接过那糕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了起来。 “茶喝了,东西吃了,就不许甩脸子给我看了。” 宁澜斯斯文文的咽下了食物方才开口:“宁澜不敢。” 宁琛琛看着他潭水深千尺,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果断没有忍住自己的白眼:你倒是嘴上不敢,行动上做起来行云流水。 “咳咳,那袁小姐,当真是自己跟着你过来的?” 宁澜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与她只有两面之缘。” “喂,怎么有两面!不是你今天出门帮我拿药引子遇到的么!” “昨夜帮袁老打更时,袁小姐临楼问了宁澜两句话。” 宁琛琛不依不饶的让宁澜细细交代完了,撇撇嘴:“这一家人真是奇奇怪怪。明明是个打更的,非要开个医馆,还认识守城的侍卫。我看他那闺女也有点古怪。” “宁澜并未想那么多。昨夜小姐急症,良医难觅。幸好袁大夫治好了病,他说还能帮小姐去了病根……”宁澜说着,目光落到了宁琛琛举着绿豆糕就要吃的小手上。 宁琛琛皱皱眉头:“我要吃东西可不是因他的那些破汤药,是因为看到我家雪融已无大碍,自己又死里逃生开心才吃的。” “什么去了我的病根,这种牛皮听听就好了。”宁琛琛尝了尝绿豆糕,觉得太甜腻,放下后又抿了口绿茶。 “是宁澜保护不周,武艺不佳。” “不怪你啦。昨夜之事实在是古怪。到现在我还没有摸清门道。”宁琛琛喃喃说着。 她既没有摸清这一世作为丞相女儿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也没有摸清楚这个世界盘根错节的人情脉络。 仅仅是穿越了几天,还没适应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宁琛琛,先是经历了采选,紧接着家里那对庶出不得宠的母女又闹了一场,紧接着莫名其妙的去狩猎经历了腥风血雨,不可不说有些疲乏与自顾不暇。 “宁澜,明日起,我与你一起习武吧。” 觉得鼻尖脸庞有些冷的时候,宁琛琛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她睁眼便对上了宁澜的眼眸。宁琛琛扫视了一下四周,她还在马棚里。 雪融倚着她跪着休憩,许是因为马儿的温度和身上的毯子,宁琛琛周身觉得倒挺暖和。 “吃了我的东西还算是个感恩图报的。”宁琛琛冲着雪融嬉皮笑脸,雪融立刻又嫌弃的偏过头去。 宁琛琛有些挂不住脸了,转头恶狠狠的问宁澜:“为什么我的马儿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真的很丑吗?” 宁澜轻笑了一声:“小姐并不难看。” 宁琛琛:…… 直男说话也不知道修饰修饰,好话都说的这般无趣。宁琛琛撇撇嘴:“怎么天都要黑了。” 宁澜点点头:“冬日天黑的早。小姐刚刚睡着了,怕扰了你小憩,宁澜便没有喊醒你。” 宁琛琛正要起身,突然看到马棚屋顶一处镂空的缝隙。她指了指天际,对着宁澜说道:“快看,好亮的星子。” 没有光污染,没有烟尘废气,一千年前的夜空原来如此纯净透彻,像绝美的蓝色幕布。那些星子稀稀疏疏却明亮动人。宁琛琛看的有些发愣,眼里突然涌出一阵湿意。 “宁澜,”宁琛琛仰着脸,低语道。 “怎么?” “你知道吗,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星星的光要传很久才能传到我们眼里。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可能已经死了很久了。” 宁澜没有作声,只是顺着宁琛琛的目光抬眼望向那稀疏的几颗星子。 “宁澜,有时候,我感觉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就像那些星星,早就堙没了。可是你看到我的时候,觉得我还在。我可能,只是一束光,退无可退,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跑着,跑到你跟前……” 马棚里穿来轻微的马儿喘气或走动的声音,两盏昏黄的灯照耀着偌大空间的两头,一切显得虚幻而不真实。藏匿在阴影处的两人静默着。 宁澜注视着宁琛琛湿润的眼睛,目光流连于她的眸子、鼻尖、嘴唇与脸庞。过了许久,宁琛琛听到宁澜轻轻说道:“那就不要回去了,宁澜带着你一直往前跑。” 宁琛琛低下头,对上了宁澜那双暗色里亮晶晶的眸子,抿嘴笑了下:“你也是星子么?” 莫清风领着燕窝“噔噔噔”跑进马棚时,就看到宁琛琛与宁澜两人静默对视的画面,两人还席地而坐,宁琛琛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旁边跪着雪融,画面不可谓清奇。 宁琛琛此刻只有种被人窥视的狼狈感,幸好暗色掩盖了她老脸一红。 “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说昨晚的事儿有了些眉目。此刻京都府尹张大人正在前厅呢。老爷让小姐速速前去。” 宁琛琛来了精神,一下站了起来就往外冲去。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燕窝惊慌失措的声音。 宁琛琛疑惑的转过头:“怎么了?” 燕窝跑进了一看,一脸急哭了的表情:“您裙子上染了污物!” 宁琛琛皱着眉头低头望去……昏黄的灯光下,她看清楚了,自己粉色的罗裙上染着一大坨马粪!谁能来解释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跟在她身后的莫清风狠狠咬着牙像是在强着笑意。就连他身旁的宁澜脸也涨得通红,回避着宁琛琛质问的目光。他立刻折回去取了那条毯子给宁琛琛披上,挡住那污渍后,嘴里安慰着她:“无妨,我先去前厅,燕窝带小姐回房清洗更衣后再来。” 宁琛琛闭了闭眼睛,刚刚坐在地上没有闻到的味道现在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散了出来。 她忍了又忍,第三遍没忍住,宁琛琛直接回头就冲着那匹不知死活的马儿破口大骂:“你个坏家伙!我说怎么刚刚身下热乎乎的呢!我说你怎么不愿意我抱你呢!亏我还坐在一堆马粪上喝茶吃点心,你但凡有点良心也好歹也要提个醒啊!真是狼心狗肺的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