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顺着宁琛琛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在他们一行人身旁,人们密集的围成了一个圈像在看什么热闹。场地中央空出一块来,里头插着块儿破破烂烂的三角旌旗。人群时不时的拍手叫好,不断有人挤进去,圆圈越来越大,把原本宽阔的大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窝垫了垫脚尖匆匆瞅了一眼,转头汇报:“小姐,好像是卖杂耍的……” 后面半句话和燕窝本人一样,瞬间在风中凌乱。 宁琛琛等不及她回答,早就从为了避让人群而放慢速度的轿子上跳了下来,猫腰钻过轿夫肩头的抬杠,直接窜到了人群里。 燕窝从未见过宁琛琛跑的那么快。 穿着绿裙子的她像道闪电“嗖”的一下,就在燕窝眼皮子底下没了影子。一眨眼的功夫,燕窝急的眼泪都要下来,扭头对轿夫们喊道:“你们,你们快停下!小姐跑了!” 前面的四个轿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闻声回头看去,帷帐确实被掀开。 奈何他们的小姐轻如鸿毛,四人竟然毫无察觉。刚刚因看热闹而分神的侍卫们也立刻下马,一行人扒拉开人群就去找宁琛琛。 宁琛琛仗着饼干一般的身材,轻易的就挤到了中间,定睛一看,瞬间激动无比:“哇!是真的胸口碎大石!好六啊!” 胸口碎大石的表演者是一个胸口有一巴掌宽护心毛的壮汉。搭档挥起锤子一下砸下去,大汉拍了拍身上残留的巨石碎块,安然无恙的从木桌上坐了起来,对着鼓掌的人群抱拳致谢。 宁琛琛正激动的拍着手叫着好,一只缺口的褐色陶瓷小碗就直勾勾的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打眼望去,眼前举着小碗的是一位清瘦的少年。他穿着青白色的长衫,一手托着盆子,另外一只手颇为风雅的背靠在腰迹。 一种奇怪的矛盾的气质融合在眼前的少年身上。他手上举着小碗像是在给杂耍团乞钱,但身上又透着高雅风骨的书生味道。尤其是那一对清冷的眉眼,仿佛时间一切都离他很远,却不又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少年比宁琛琛高上半个头,漆黑的头发挽了个髻也用同样青白的带子高高捆着,脸上削瘦却不掩风姿,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清高肃然,与杂耍队那些奇奇怪怪们完全不是一路画风。 宁琛琛挠挠头:这是,杂耍队的会计? 少年见宁琛琛死死盯着自己,既不掏钱也不回避,有点尴尬。 一丝红晕悄然蔓延上他原本白皙的耳垂,清冷的眉宇间漏出些窘迫。片刻僵持后,他清了清嗓子:“还请客官打赏。” 宁琛琛点着头,恍然大悟:果然是会计。 “我没钱。”宁琛琛摆摆手,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少年一把拉住。 不会是要强买强卖吧。这么想着,她略略挣扎了下,有些薄怒的转身去看少年。后者似是要说什么,但目光却突然直勾勾的落到了宁琛琛脚下。 宁琛琛心口一凉,准确的说是胸口一凉带动了心口一凉。 她低头暗叫不好:馒头在她一通快跑和拉拉扯扯里,从她干瘪的胸口滚到了干瘪的肚皮再沿着大腿滚出了裙子。 那两个带着她体温的馒头,戏很多的在地上滚了两滚,堪堪停在了少年的脚边。 宁琛琛闭了闭眼睛,正欲开口向少年与众人解释这一切都是一个幻觉,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少年眼里放出了光芒。 他把盆子夹在胳膊底下,迅速蹲下,一手一个捡起了馒头。宁琛琛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娴熟的把脏了的馒头皮剥去,一口吸溜儿一个迅速把两个馒头吞下肚。 前后不过十几秒,宁琛琛半张嘴巴,叹为观止。 “你,你把我道具吃了。” 少年吃完了馒头,擦了擦嘴巴,俊俏的眉眼恢复了清高疏离的样子:“还请姑娘见谅,在下……有点饿了。” 宁琛琛信了,不饿正常人能把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吸”进肚子里么。他没噎着也算是骨骼惊奇了。 不容宁琛琛再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燕窝尖着嗓子要哭出来的声音:“小姐在这儿呢!小姐,小姐!” 宁琛琛掏掏耳朵,转身就看到燕窝那张小圆脸费劲的从人群里挤过来。瞬间侍卫和轿夫也都闻声过来。宁琛琛身后一下变得人多势众,那个少年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扫视了一下他们。 胸口碎大石的壮汉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也看到了收钱的少年杵在原地不动,眉心凝着很强的不悦,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出宁琛琛身上的衣服首饰均价格不菲,又看到了她身后气势汹汹的众人,挤出了个赔罪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冒犯了这位大小姐和诸位官大人,还请海涵海涵。” 宁琛琛依然没有从刚刚那一幕里缓过来。对她来说,看人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可比看胸口碎大石有趣多了。她指了指沉默不语的少年说道:“他,刚刚‘吸溜’一下就吃完了我两个馒头。” 少年垂首,消瘦的脸上一瞬间有些想辩解的表情,可是很快,那表情就像隐没于湖面的涟漪,消失的无影无踪。 彪形大汉转身,从花花绿绿的道具架上取下了一根红色的长鞭,一边递给宁琛琛,一边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少年一眼。 “还请官小姐息怒。这人就是我们杂耍团养的一个废物,您要是有怒,直接拿鞭子抽他。一鞭子十文钱,抽到您满意为止。” 宁琛琛愕然。她低头去看手里那沉甸甸的鞭子,木质的把柄上似乎还渗着陌生人湿湿的汗渍,宁琛琛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正欲甩了鞭子离开,目光却突然落在少年的脸上。 他依然无动于衷垂眸站着,清秀傲然的脸上没什么神色,几近木然的看着地面,像是聋了哑了,或者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哦?因为他是废物,所以一鞭子十文钱?”宁琛琛饶有兴趣的问着。 大汉迅速点了点头。 “小姐……别闹了,咱们还要赶去采选宫呢。”燕窝一刻都不愿多逗留,生怕惹是生非,拽了拽宁琛琛的袖子。 “好的,说话可要算话。” 大汉扬起一个油腻笑容,又点了点头,露出一口黄牙:“自然,我们走南闯北的……啊!娘咧!” 大汉的话没有说完,鞭子裹着冷风的就狠狠落在他身上。刚刚那向着看客们得意展示的胸肌上瞬间一道通红的血印子。大汉骂着脏话,倒吸冷气,狠狠瞪着宁琛琛:“你个小娘们儿是斜眼么,鞭子往哪儿挥呢!” 宁琛琛轻轻扬了扬眉头:“我不喜欢打废物。你不是废物的话,这一鞭子算我二十文好了。下面的钱,你还要挣么?” 大汉正要发飙,看了看宁琛琛身后人高马大的佩刀侍卫们,脸上的杀气瞬间退散了下去,摆着手求饶:“小的怕疼,还请小姐饶我一命。” 宁琛琛丢了鞭子,抽出手绢擦了擦手,凉凉的鄙夷着他:“你这么壮,抽一百鞭我看也死不了。” 说罢,宁琛琛转身就走。围观的人看完了这一出好戏,忙不迭的给气势满分大获全胜的宁琛琛让出一条道路。走了两步,宁琛琛止住了步子,回头望去---- 青白长衫的少年被恼羞成怒的大汉揪着耳朵拎回了场地中央,眉眼隐忍着痛苦,但他却没哼,脊背也不曾弯一下。 宁琛琛想都没想又折了回去。 “喂,我说。”宁琛琛冷了冷语调,尽量让自己社会姐一点。 大汉看到了宁琛琛一伙人又折回来,一阵头疼,放开了少年的耳朵,转过脸来继续赔笑:“官小姐您还有何吩咐?” “抽他一鞭子十文,要是买下他,多少钱呢?” 大汉一脸为难:“这……本来就是我们买回来的,白吃白喝了好几年呢,价格嘛……” “你不是说他废物么,怎么,想坐地起价?” 宁琛琛杏眼睁圆,丢了个脸色,旁边的带刀侍卫轻轻抖了一下刀鞘,寒光一闪而过,利刃又迅速的落回,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示威。 大汉咽了口口水,看看少年,看看宁琛琛,伸出了五根粗壮的手指:“怎么着,也要五吊铜钱。虽然是个废物卖不得艺,但是这小子饭量大,把我们整个队伍都活活吃亏了……” 大汉絮絮叨叨的说着,宁琛琛不耐烦的从燕窝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个银锭扔了过去。 “别吵吵了,给你,他是我的人了。” 说罢,宁琛琛冲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少年招了招手:“愣着干嘛啊,还想给这种无良老板做会计啊!” 少年看了看捧着锭银元宝目光都舍不得挪开一寸的大汉,果断跟上了宁琛琛的队伍。 几个人重新走到了轿子边。刚刚看戏的人群已经慢慢散去,道路重新通畅了起来。 宁琛琛弯腰正要钻进轿子,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身后杵着的少年:“喂,我说你有名字吗?” 少年有一瞬间的迟疑,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宁琛琛叹了口气:“你特别幸运,遇到我这么个会取名字的主顾。”说着她还睨了一眼身边的燕窝,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杰作。 “好了,你以后就叫馒头吧,跟我混,保你顿顿有馒头吃。” 少年颔首,并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一旁的燕窝皱了皱鼻子,嘀嘀咕咕道:“这‘馒头’也忒贵了。当年我入府才不过一吊铜钱。” 唔,一吊铜钱的燕窝,一个银元宝的馒头,确实不合理。正要放下帷帐的宁琛琛眼珠子一转:“今非昔比,燕窝和馒头都是果腹之物嘛,没什么轻重贵贱之分的。” 少年的耳边又出现了一丝红晕,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垂首低低说了今天对宁琛琛的第二句话:“多谢。” 宁琛琛再次探出头,对着一旁骑着枣红色大马的侍卫说道:“你们找个人送他回去,其余的跟我去采选宫好了。” 说罢,放下了轿帘。轿夫们很快重新启程。 少年缄默的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水粉色的轿子堙没在人群里,他才收回目光,抬眼看了看等着自己的侍卫,谦和说道:“劳驾了。” 侍卫正要弯腰去扶他,少年摆摆手,单脚轻松的点着马蹬,敏捷迅速的就翻上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