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走后不足半年,宫长华接到圣谕,他被封云麾将军,即刻回京等待差遣。 繁华的古城,城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离开六年了,宫长华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仿佛转瞬,一家人又回到了汴梁。 在城门口守望数日的无敌终于等到了宫长华的出现,他疲倦的面色下,目光难掩喜悦之情。无敌拱手抱拳,向宫长华道:“宫将军一路辛苦,本将迎候多时。” 论官位,宫长华不及无敌,他跃身下马,上前作揖,道:“战将军,辛苦了。” 文杰也随父亲下了马,上前施礼,笑道:“将军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无敌的目光在随行的人中环顾,没看到思念的人,他的表情略显失望,苦笑了一下,对文杰说:“一切都好。我已命人将宫府打扫干净,需要的用具也都差人送到了。” 宫长华惶恐,忙说道:“有劳将军费心。” 无名在无敌的身后低声咕哝着说:“何止是费心,真是一片苦心。” “多话!”无敌回身瞪了无名一眼,无名吐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无敌送宫长华一家回宫府,宫府门前,无敌再次抱拳,对宫长华说道:“长途劳顿,今日宫将军早早休息。” 宫长华点头拜谢,他的身后,马车之上,缓步走下了碧莲和女儿装的珞遥。无敌的目光被吸引,在宁州的多少年,他未曾见过如此装扮的珞遥:一袭淡紫色的玉罗裙,云髻高挽,鬓发垂肩,三分的英气挡不住七分的丽质。风在她的发间流连驻足,光在她的脸颊摇曳生辉,她的身姿秀雅绝俗、气质风华绝代。 碧莲与珞遥微微欠身施礼,步入府中。文杰拍拍愣住的无敌,说道:“宫家的女子不是倾国倾城,就是倾城倾国,将军别像个呆子一般没见过世面。” 无敌呆呆地笑了笑,与无名转身离开…… 次日身着红装的媒婆喜盈盈地上门,进入厅堂便命身后之人将抬来的两个大箱子打开,金银珠宝顿时耀的人眼发花。媒婆眉开眼笑,说道:“将军战无敌命小人前来提亲,贵府的小姐珞遥与战将军,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宫长华听了却皱了眉,说道:“喜婆有所不知,我家珞遥早有婚配,俗话讲:‘一女难嫁二夫’,恕本官不能答应此事,请喜婆将带来之物悉数带走。” 劝退了媒婆,碧莲面带忧色,说道:“上官家的孩子迟迟找不到,也难为了珞遥,到了年纪却不能谈婚论嫁。” “哎,” 想到上官大哥一家,宫长华的脸上愁云密布,再想到无敌,他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战将军刚刚在京中娶了丞相蔡大人之女,我怎能再将女儿许给他?等我们安稳下来,将文杰的亲事办了,再说珞遥不迟。” “此话有理。”碧莲点头赞同。 隔日无名前来,找到珞遥,一脸委屈的替无敌抱不平:“我家将军回来以后被他的皇后姨母幽禁起来,若是他不答应与丞相之女联姻,便不放他出来。如此僵持了数月,将军以调宫将军回汴梁任职为条件,勉强答应了他与蔡家之女完婚之事。将军也是万般无奈,为了你才出此下策。” 珞遥皱起眉头,原来父帅回京,还要搭上无敌的自由,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自从将军与蔡家小姐成亲,他整日里喝得酩酊大醉,我亲眼所见蔡家小姐哭着回了娘家。将军半年来愁眉不展,直到你回京,才又有了笑脸。想当初不可一世的将军完全变成了委曲求全的人,姑娘念在将军对你一片真心,劝说宫将军,成全了你与我家将军,如何?” 珞遥摇摇头,认真说道:“父母早已为我定下婚姻大事,你还是回去转告你家将军,莫要再执着于此。” 无名气恼地说道:“平日里看姑娘很是善良,如今你为何如此狠心对待我家将军?” 珞遥被无名说得像是负心汉,而无敌倒像是独守空闺的痴情女子,珞遥很是无语。 几日后,无敌亲自登门,少年的脸庞日渐消瘦,但他的目光如炬,让珞遥不敢直视。 “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思念竟是如此伤人的利器。千山万水,日日夜夜,我终于等到了你的归来。” 珞遥在无敌的灼灼目光下,脸颊变得绯红,她无奈说道:“将军有娇妻在侧,小女有婚约在身,你我注定无缘。若是我从前做过让将军误解之事,我诚心向将军道歉。” 时隔数月不见,无敌的话语变得直截了当,他果断说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需要你的应允。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真的忍心拒我于千里?” 珞遥被无敌的话语紧逼,反问他:“我已有婚约,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无敌苦笑,缓缓说道:“你在我的心中,纠缠着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若说纠缠,你又何曾放过我?” “将军还是好好去待你的娘子,我和我爹都无意和将军攀亲。” 无敌说话的声调渐渐低沉,越来越没底气,问道:“宫将军多年在找寻的人莫不是那个定亲之人,若是找不到,你还会苦苦等待吗?宫将军不会让你一直等下去吧?” 珞遥有意回绝,说道:“婚姻之事但凭父母做主。” 无敌怎可轻易放弃,他执意说道:“你一天不嫁,我还是会来提亲的。” “长痛不如短痛”,珞遥狠狠心咬咬牙,说:“我的心意已经说明,我不会让我爹为难。” 无敌眼中泛起绝望的黯色,看看面前的珞遥,想恨恨不起来,想爱却仍似隔着千山万水。 无敌默然转身离去,与宫文杰在门外擦肩,文杰欢喜地举着一根糖墩,看到形影落魄的无敌,他怔了怔,问道:“将军脸色不好,莫不是生病了?” 无敌苦笑无语,疾步而去。 文杰进了珞遥的房间,问:“无敌怎么了,一副雷打了的模样?” “没事。”珞遥撇撇嘴,也是无奈地说。 文杰将手中的糖墩递给珞遥,怀中还掏出个小包放在桌上,说道:“让你去集市转转,你还不去,这里可不比宁州,热闹的很。看看为兄给你买来的,都是稀罕物件!” 珞遥无心吃糖墩,也无心去看桌上的包裹,她略显忧虑的神色,让文杰猜到点什么。文杰想逗妹妹开心,说道:“你猜我遇到了谁?” 珞遥思维有点混乱,她摇摇头。 “秦桑,你还记得吗?竹林贤居的那个小个子,他们都在准备殿试。他见到我说面熟,却又说背书背得他的头晕脑胀,想不起了我的名字,真是贵人多忘事!还好我们没有留在竹林贤居中整日背书。” 珞遥想起来了秦桑,还有竹林贤居的那些同窗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都是六年前的青涩模样,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珞遥的目光落在了房中挂着的那幅遥望星月图上,画中境风清月朗,画中人飘逸若仙。 文杰看珞遥愣神,他说道:“爹让我与戚伯去办件重要的事,等为兄回来,我们一同去竹林贤居看看,可好?” “嗯。”珞遥点头应允。 北宋宣和二年,距汴梁百里外的寿州城,漆黑的天幕下,冷风如刀。 宫文杰与飞骑尉戚伟几人形色匆匆,前方的驿馆近在咫尺,宫文杰依旧谨慎四顾,此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将上告奸臣的证人岳连成平安护送进京。 漆黑如墨的暮色像是酝酿着暴风雨,而风雨前的宁静却让人压抑得无法喘息。拐过巷道,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宫文杰等人的前面,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扫视,像是锐利的鹰寻找到了猎物,巨大的煞气蓄势待发。 宫文杰果断抽出明月剑,对一旁的戚伟低语:“戚伯带人先走。” “一个都别想走。”沙哑的声音响起,黑衣人举起手中剑,剑鞘虽是看似不堪一击的乌炭色,但剑柄拔起,剑刃却因多年的鲜血温润而闪烁着森寒明亮的血光。 血色之剑寒光逼人,宫文杰愣住片刻,这把血色的剑与众不同,似曾在哪里见过。迟疑间,他忆起父亲说过,大师叔死于非难,他的两个儿子不知去向。莫非此人与大师叔有关? 天色幽暗,看不清来人的相貌是年轻还是年长,文杰急忙问道:“你的剑是哪来的?” “到了地府,自会知晓。”声音在茫茫天际下冷若寒霜,渗人心脾。 利剑如电顷刻间即到眼前,宫文杰挥舞明月剑,两剑相会,坚若生铁的碰撞产生绵延的回声,在夜空久久回荡。黑衣人的的手轻轻一甩,剑随意念腾挪飞舞,杀气缠绕在宫文杰的身旁。宫文杰手中的剑上下抵挡,他毫无喘息之力,血色剑光却如鬼魅般飞速上下旋转。宫文杰手腕翻转的间隙,血色剑迎面而来,剑刃的血色与宫文杰的血瞬间融成一片。没来得及问清缘由,宫文杰倒地而亡。 一行人绕道几步,便再次被黑衣人拦住。黑衣人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但他斜扫众人的余光布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众人亮剑却被逼节节后退,其中一个声音弱弱地说道:“壮士饶命,我等只是奉命进京。” 黑衣人不做声,他的嘴角划过冷笑,眼中闪过寒芒。转瞬的光影闪烁,他扬长而去,留下一行人横七竖八地暴尸街头…… 次日,京城汴梁通议大夫穆正恩的府上,门童来报,一位道长自称来自暮云山,要拜见穆大人。 穆正恩心中惊喜,莫不是王道长千里迢迢来到了汴梁?他让门童速速有请来者。 不一会儿,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像是乘风而来,翩然气质潇洒从容,面貌还似当年,正是清风观的王道长。一别十数载,穆正恩与王道长相见自是感慨万千,但王道长披星戴月一路赶来,心知时间紧迫,不可把酒叙旧。 王道长匆忙说明此行来意:“以往众星冲合,宿星义星时隐时现;如今汴梁上空邪云密布,慧星恶星闪烁、宿星义星隐没,此乃不吉之兆。易学数术推算大人的命理,近日恐有大灾,故贫道星夜兼程赶到府上。如若还信贫道,需早作打算。” 穆正恩听罢,淡然苦笑:“在下早知会有此日——自进京后不愿与奸臣同流合污,他们视在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将除我而后快。” 道长眉头微蹙,开导穆正恩,说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又何苦受困于此?” “前几日鄂州知府岳连成秘密将丞相蔡京勾结朱勔童贯等人贪赃枉法的名录呈递我府,在下的故交宫长华已派其子与飞骑将去接岳连城进京上表,在此与奸佞较量的危急关键之时,在下实难脱身以自保。若是奸佞得逞、社稷危矣,在下唯有以死以表正气。当务之急不是在下的安危,而是遣散家中仆人,免他人受连累,并告知宫将军近日需小心谨慎。”说到这,穆正恩赶忙叫来赵管家,吩咐他去宫府通知宫将军有所防备。 穆正恩面带惭色,转而对王道长说:“还有一事,多年来在下心有不安,辜负了道长的一片好心。” 看到一向大义凛然的穆正恩吞吞吐吐,王道长释然说:“大人定是有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