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烛火,穆正恩看到沈氏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挂在了额头,忙说:“夫人,今日太过劳累了,早早歇息吧。” 沈氏不言不语,脸色却越发地吓人,她一只手托着腹部,另一只手已将帷幔拧成一团。 穆正恩急忙拿绢帕帮她擦汗,呼喊赵管家去请郎中。 听得惊呼,众人进屋帮忙,柳氏见状忙说:“夫人像是要生了。我认得路,赶紧随我去找接生婆。” 赵管家随柳氏匆匆去、匆匆回,带来一个步履蹒跚的小脚老婆婆。 屋内接生婆与柳氏 “用力、用力”的喊叫声不绝于耳,翠秀在一旁急得眼泪汪汪。屋外的穆正恩眉头紧蹙、手心冒汗,家仆们手足无措地站成了一排,随时待命。天空无星无月,云朵也躲得无影无踪,唯有呼喊声与紧张感此起彼伏,令人焦灼。 “哇——”的一声啼哭声响彻夜空,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夫人,夫人!”随着屋内的惊呼声,屋外的家仆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屋门打开,接生婆哆哆嗦嗦的跪地说道:“大官人,夫人——她,她血漏了,止不住,快请郎中瞧瞧吧。” 穆正恩快步进屋,扑倒床边,床上的沈氏已面无血色,手若冰霜。 穆正恩大喝道:“去请郎中!” 沈氏的唇与脸一样的惨白,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官……官人,是…….是个男孩,相士说……说生子难留,若再……再寻不到石佩,把……把这孩子找……找个好人家送……送了,那……那个女孩,留…….留在穆家,我……我就——。” 同样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像流星般滑落,房间内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穆正恩的夫人沈氏生下一子后撒手人寰,临终她心系幼子留下嘱托。穆正恩处理完沈氏的后事,与赵管家商议后遵从沈氏遗愿:女婴取名穆凌紫,上报宗籍为穆家小姐;男婴随亡妻沈氏之姓,取名沈凌逍,在没有找到合适人家托付之前,一并交由乳母柳氏照料。 穆正恩与沈氏成婚七载,二人相敬如宾,沈氏的突然离去令他悲痛欲绝,他无心再去寻找石佩。 “长路漫漫,磨难重重。” 王道长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穆正恩还没来得及感受为人父的喜悦,却已与发妻生死两隔。没有石佩的庇佑,沈凌逍能否平安成长?带着悲伤与焦虑,迎着春日的风雨,穆正恩再次踏上赴京之路…… 沉寂肃穆的大雄宝殿外,绿树林中,一位武将模样的男子下得马来,他将马匹栓在树旁,只身前往庙宇祈福。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男子突然脚下一崴,他低头看到一块莹莹透亮的石佩在草从中。他将石佩捡起来细细端详:绿中透蓝,蓝中透光,隐隐暗纹,圆润光滑……沉甸甸的像是件宝物。 男子举目四望,周围没有人影。他将石佩揣入怀中,急匆匆走入寺庙,见到香客便上前询问可曾丢失贵重物品,但走了一个来回,并没有找到失主。 男子匆匆祈福后返回捡到石佩的树林间,他的心中惦记着家中被祈福人的安危,却也担心石佩的主人前来寻找石佩不得,他徘徊在林中,殷殷地翘首、焦灼地等待。 “咚、咚、咚……” 寺庙的暮鼓声响起,香客们陆续离开,庙门关闭。 夜幕降临,风起长林,林间荡漾着与世隔绝的孤寂。等在树下的男子,抬头望望天色已晚,他无奈地上马离去。 男子纵马飞奔,翻过一个山梁,来到山脚下村庄的一个院落前,院门大开,灯火通明。一个老仆看到他,惊喜地喊道:“宫少将,你可回来了。你的夫人已经生了,师哥师弟都在此,只等你了。” 这喜庆的小院,是七道沟顾庄主的家,被称作宫少将的男子名叫宫长华。 此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几十户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庄前前后后七条小路相连因而得名“七道沟”。祖居七道沟的顾严蔚颇有威信,他能文能武且为人豪爽,附近乡邻尊他为顾庄主。顾庄主的三个徒弟上官青、宫长华和张博远一起习武长大,不仅是情同手足,还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 宫长华与夫人陈碧莲本远在边关,前月听说师弟张博远之妻顾卓熙已有身孕,陈碧莲不顾自身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与宫长华远道而归探望有喜的卓熙。返乡数日,已过产期,宫长华前去寺庙为碧莲母子祈福。他在草丛间偶得石佩,为寻失主耽误大半晌的时间,当日陈碧莲已产下一女。 厅房中师父、大师哥和三师弟等人看到宫长华回来,几人朗朗的笑声绕梁。 “你这亲爹的还不如我们这两个做叔父的来的及时。” 喜在眉梢,大师哥上官青的埋怨声都充满笑意。 “长华,我知你一早便去给碧莲母子祈福,为何迟迟才归呀?”顾师父也在一旁喜滋滋地询问。 “师父,我在庙外捡得一块贵重的石佩,恐失主回来寻找,便在原处等待,可惜一直无人来寻。今日仰仗师父福德,听说碧莲母女平安。” 顾庄主点头,说道:“是,她们母女都好。” “哦,石佩?让我们瞧瞧。”上官青好奇地凑过来。 宫长华掏出石佩,递与师父、大师哥、三师弟品评。 “好神奇的石佩!坚中带柔,圆而厚重。”师弟张博远说道:“二哥,刚刚说起你的长子‘文杰’之名起得好,再生一子可叫‘武魁’,文武配成一双。现下嫂嫂生得一女,凑得一个“好”字,又逢天赐石佩,‘珞’为坚固的石头,‘瑶’为通透的美玉,我赠一名‘珞瑶’,可好?” “三弟不愧识文断字,‘宫珞瑶’,好名字!”宫长华喜不自胜地重复到。 “三弟有学识,赠得美名。我这当大哥的也要有所表示,”上官青挠头,家中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呀,他的一只手碰到了随身的佩剑,立刻有了主意。 “尹师傅赠的匕首,与我的宝剑同样锐利,送与珞瑶。此匕首还有寓意——我家的忠儿与珞瑶定下娃娃亲可好?此物,”上官青从怀中掏出匕首,递给宫长华,“全当定亲的聘礼。” “好呀,真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顾师父大喜,道:“长华,速去看看珞瑶,把结亲的好消息告诉碧莲。” 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长华返回厅房,身后跟着怀抱婴儿的丫鬟,宫长华的目光落在太师椅后蹲着玩耍的三个孩子身上。 三个孩子中大一点的不过四五岁,那个小不点才一岁多的样子,都长的虎头虎脑,颇为可爱。 宫长华对着其中最高的那个孩子朗声道:“忠儿,你的婶娘听闻定亲的喜讯,将随身佩戴的一只玉镯送予你。来,拿好这镯子,看看你未来的娘子。” 高个孩子眨眨眼,听话地起身走向宫长华,那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宫长华身旁的丫鬟笑嘻嘻地俯下身子,让孩子们看得到襁褓中的婴儿。 跟在忠儿身后的一个孩子抬头,眼睛明亮,撅着小嘴,不满地对宫长华说:“爹,她是我娘给我生的妹妹,不是什么娘子。”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宫长华弯下腰,对着刚刚说话的孩子说:“文杰,她是你的妹妹不错,她也是你忠儿哥哥的娘子。”他说着,将手中的玉镯揣在了忠儿的小褂之中。 忠儿的样子没有文杰那么机灵,他眨眨眼,疑惑地问道:“‘娘子’是不是娘的孩子?” “不是。”宫长华的脸上挂着笑,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对忠儿解释“娘子”的意思。 上官青走近,拍着儿子扬起的小脑瓜,说:“你的‘娘子’就是这个小姑娘。等你们长大了,她会跟着你,你要对她好。” 忠儿仍蹙着小眉头,憨憨地问道:“什么是对她好呀?” 上官青也被问得不知如何作答,呵呵笑了两声,儿子稚嫩的眼神仍望着他,他想了想,说道:“把你的好吃的给她吃,哄着她笑就对了。” “哦。”上官忠像是听懂了,卖力地点了点头。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把大家逗得大笑…… 上官忠不足五岁,便像个小大人般不是陪着弟弟上官义玩耍,就是到山边采“野味”。 这日,忠儿背着小竹篓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到山边采摘。孩子们追逐一只野兔到了后山,野兔窜入丛中消失不见,孩子们怅怅然往回走。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后山有更多奇花异草吸引了孩子们,他们很快把刚刚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一点的两个男孩顺手拔下卷毛草,他们悄悄用卷毛去挠忠儿,左顾右盼的忠儿忽然觉得耳朵痒痒,发现了小伙伴在捉弄他,他撒腿就跑。 你追我赶中忠儿踩到软软的一片植被,他止步细看,追逐他的孩子们也跑过来,停住了脚步。 “这些蘑菇好漂亮。” “小兔子就是吃蘑菇长大的,跑得特别快。” “我吃过蘑菇,我们拔一些回去吃吧。” 几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说着,他们蹲下来,连拉带拽地拔掉了一大片的七彩蘑菇。 孩子们在山上跑乏了,想起来是时辰该回家了。 忠儿路过顾庄主的家,他去找文杰来看他背篓中的成果,几个房间转了转都没有看到文杰。 大人们各自忙碌,没人注意到忠儿进了陈碧莲的房中。碧莲和文杰并不在,房中静悄悄,忠儿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了“吖、吖”的声响。他循声去找,看到摇篮中躺着那个被叫做“娘子”的小娃娃。 忠儿走近,去看摇篮中的“娘子”:她的小脸红扑扑,黑眼仁亮亮的,张开小嘴在舔着胖胖的小手。 忠儿皱起了眉,将她的手拽住,低声命令她,道:“不许吃手!” 可是这个“娘子”并不听话,忠儿一松开她的手,她就将手又放到嘴里。 忠儿无奈,嘟哝着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娘子”时不时发出“吖、吖”的声音,忠儿听不懂。 忠儿记起了爹说过要把好吃的给她吃,他将背篓里的蘑菇抓出来一把,递到了“娘子”的手里。“娘子”抓不住蘑菇,忠儿耐心的将蘑菇撕成一个个小片,说道:“我来喂你。” 忠儿说着,将一小片花瓣般瑰丽的蘑菇,送到了“娘子”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