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欢喜一家愁,徐府是愁上了头。 百日开筵作庆本是好事一桩,谁知撞上的是年后的时段。严首辅那日下朝时,碰到了徐大人,开玩笑着说要来讨个喜头,这明里暗里说的,怎么能不请呢?但这头请了,那头能不请吗?本不会来的人偏偏都来齐了,主中馈的徐小夫人看着客人的名单惊心胆颤,一点主意都没了,忙把回帖与名单送到了徐老太太的屋里。 徐老太太拿到名单的第一刻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着派人请徐老大人过来,老大人正逗鸟呢,闲庭漫步地来到徐老太太那儿,听到了事情后,鸟也不逗了,整张老脸都拧巴在一块。他本高兴着自个儿的金孙出生在黄道吉日,且是金秋送爽,万物丰收的季节,哪想到这百日宴居然是在放假时,且来的客人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如今一看,这内阁中,五大阁老回了两位,这两位可不是一个派系的人,底下的人在朝上那都是唇舌交战,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要不是陛下还在上头坐着,真是恨不得口吐脏话,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虽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不年前还有位老臣被气得抬出了金銮殿嘛。 再说荣昌伯府,靖安伯府,秦国公府等有些交情却不怎么熟的,不来的居多,但还是派了人道喜了。 而除了带亲带故的以及早就在名单之类的——如温家林家等,其余的更是回了不少,且都不是那六七品的小官,带上家眷都不是个小数目。 徐老太太一拍桌子,加,再加十桌。 且都在屋子里商量着呢,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满头大汗地将刚送到的回帖交徐老大人,徐老大人一瞧,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这这这?这算个什么事? 永宁侯府的回帖都来了?以往不都是送个礼就完了吗?这个回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赵珣也要来凑热闹了。 日子且过着,‘律转鸿钧佳气同,肩摩毂击乐融融,’过了如此盛况的大年小年,离初六也是愈来愈近。 到了初六,午后,温家大门便有两顶软轿和一顶官轿齐齐抬起。温菀等三个姑娘坐在了后一顶的软轿中,轿内设有火盆,还有厚厚的帷幕,风倒也吹不进来。而温菀看着有些萎靡不振,温芷时不时瞄温菀一眼,温菀不好直说自己是因为睡眠不足才会这样,这梳妆打扮就花个两个时辰,她坐在绣凳上都快哭了。 温苓坐在软轿上时不时撩开帘子看上那么一眼,边瞧边说着,“这徐大人府里我还没去过哩,上次冯家二姑娘还约我去她家玩,她家真真是漂亮极了,不知今儿是如何……”“朱雀门东街过了,这才到哪儿啊……还不知要到何时。” 软轿摇摇晃晃了许久,温菀眼睛都快眯上了,在迷迷糊糊之中先是听到了温苓惊喜道:“终于到了!”却突然禁了声,不知看到了什么,继而是温芷轻轻拽了拽自己,一根小指头竖在嘴上,发出‘嘘’的声音。 温菀还有些疑惑,怎么会如此安静,按理说来客应是多的,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的。而当软轿的帘子被彻底拉起,看清了外头后才算是彻彻底底清醒了。 哪像是没人的,那是不少人,几位官宦与其家眷稍稍站偏了些,其余的那是规整森严的护卫,一眼看过去,让人徒生肃穆。因离得远,温菀其他什么都没看清,而温晁则整理了一番衣服,上前去了,去的方向是徐府正门。 姜氏拉过温菀,轻声道:“等会儿进去,且规矩些。”倒也不多说,姜氏领着三个姑娘往徐府东角门走。 离得越近,温菀看得越清,看得越清,心头越紧。 徐大人亲自出来迎接,那男人站在那儿,用手一挡徐世蕃拱手行礼的动作,声音淡淡:“徐大人客气了。”徐世蕃心里苦啊,按理说自己本与这赵珣同一品级,赵珣且未世袭爵位,行礼什么的不会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谁知这年前因那位范禾的事,竟让他升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如此年轻的侍郎,也是举朝难见。 温菀跟在姜氏后边,又看见两顶官轿来了,先下来的则是一名老人,似乎仅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年过花甲,慈眉善目,就连穿着也是朴素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普通人家中含饴弄孙的老人。 偏偏那些人尊敬的很,隐约听见‘严阁老’三字,又听见有人叫‘高次辅’,又有人对着那男人叫了一声‘赵世子’。 温晁上前打招呼,互相之间寒暄。不一会儿,从徐府里出来了两位大人,衣着服饰都皆不凡。瞧瞧,那几个中心,哪一个出去不是翻云覆雨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朝廷上活跃了大半辈子的人,谁知心里各怀着什么心思。 温菀见那一行人中的那人,原来那就是赵珣,手心的冷汗直冒,她自然也认出了那是当日救她的男人,哪会认不出呢,如今更是气势逼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人位高权重,像这样混官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当日大发慈悲拉了自己一把。 温菀后脊梁骨都发凉了,偏偏碰照面了,哪有看不见的理?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抬眼的那一刻,隐约对上了他狭长的眼眸,仅是一瞬间,视线便离开了。 温菀低头,那个眼神看得她冷汗涔涔。 她与他根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珣收回目光。蔡延眼中出现几丝阴狠,笑道:“赵世子,这吏部侍郎的位置你坐上了,可这升官酒我们可没吃着啊,今儿你可得好好敬我们一杯。” 严首辅,也便是严寿抚着自己的白胡子笑了,高次辅没有说话。 赵珣嘴角噙起一丝笑,继而笑意殆尽,说的话尽显阴沉:“蔡大人怕是忘了那日在太和楼的丑样了。”所有人都知道蔡延嗜酒,偏偏酒品不好,那日太和楼闹出了一起事故,真真在朝野间传了好些日。 蔡延的脸立即黑了,赵珣接着淡淡道:“我倒是要恭喜蔡大人有个好儿子,箭术了得,陛下也是十分赞赏。”蔡延听了自是得意,大笑。 这边的温菀同姜氏经过正门,接着来到了徐府的东角门。 门口有两三顶软轿还未搬进轿房,想来是有几位太太夫人也才刚到,见着了姜氏,相互寒暄几句,继而一位婆子上前引着:“各位太太小姐,且跟我着来。” 温菀本还心有余悸,随着这位婆子进了徐府,倒是平复了许多。 先是绕过穿堂,进了垂花门。徐府不愧是清流之门,家中装潢雅致大方,到处散着文人气息,随处可见的竹子随风摇曳,几处梅花在冬日开得格外清美。 徐小夫人在一个大堂内招待来的夫人太太们,听婆子说,温家来人了,柔和的眉眼都带上了笑意:“人在哪儿呢?”说着,出了槅门,正迎着姜氏等一行人。 “怎还出来接?我们自个难不成还是不认路的?”姜氏笑道,徐小夫人拉着姜氏的手道:“姐姐快别说了,可多久不见了。”继而瞧了一眼跟着姜氏的三个女孩儿,温和道:“这应该是芷姐儿,个儿长高许多啊;这是苓姐儿,还是一样的漂亮伶俐;这是菀姐儿吧?你常年病着,今儿居然是第一次见,病可好了?”说着,褪下手上的玉镯给温菀。 温菀甜甜地谢了一声徐小夫人。看这镯子的成色,温菀觉得这位徐小夫人值得更大的赞美。 徐小夫人与姜氏叙旧了几句,继而带着姜氏去了另一间屋子的里屋,屋里也有着几位妇人,大多是过来看孩子的,孩子被一位老太太抱着,想必应该是外祖母或祖母之类的了。 看完了孩子,徐小夫人将人带到了堂内,与各位夫人太太聊聊天吃吃茶,而姑娘们与姑娘们玩在一块儿。 温菀坐在一个座位上,这附近都是要比她实际年龄小上许多许多的,她都不知道聊些什么,倒不如安静些;温芷则坐在她一旁,爪子剥着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看得温菀想发笑,偏还得忍着。 温苓不愧是交际小能手,来时便有一群小伙伴,不过大多也是身份差不多的,若说身份尊贵的,冯家那两姐妹与她说话时,口气还是不免带有几分傲气的,不过态度也还行,这也亏得温苓的读书确实不错。 温菀悄悄问了几句温芷,温芷不剥花生米了,思考一番对温菀普及了知识:“那是翰林学士吴大人的二姑娘……”说的是那位穿蓝衣服的,“那是祭酒大人的大孙女……”说的是那位穿着偏素雅的,“……”“那两个是冯家的姐妹,父亲在顺天府就职……” 温菀自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温芷,温芷眨巴眨巴眼睛,继而附耳道:“她们家最大的那个姐姐是贵妃娘娘。”温芷说得很快,温菀明白了,怪不得这俩姐妹说话都是拿眼皮子看人呐。 温芷没有说最后一句,她们家还有京城最大的纨绔——冯金宝。 温苓这头已经聊起天来了,话题自然是温菀。 “那位就是你家的三姐吗?”冯氏姐妹之一先开了口,“这瞧着身体确实弱,怪不得不见人,还以为有什么隐疾……” 温苓道:“三姐姐身体自幼不好,所以家里人都不让出门,连读书都是读的少的……” 有人已经用帕子捂住了嘴巴,有些惊异:“若仅是身子差,以后定可以调养;这读书读得少……及笄那年该如何,这怎么会有人来提亲?” …… 温菀自然不知道别的姑娘们已经把她想成一字不识的粗鄙之女了,若她听见了,定会捶胸顿足痛恨自己为什么高考如此拼命,虽说比其他人轻松,但好歹还是熬过夜啊!好好当一个二流子不好吗!读得学历那么高,穿越过来还是被人当文盲!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好好当文盲,不辜负大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