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夜色清凉。 春意渐渐逝去,夏虫爬上少年肩头,大妈们买完菜匆匆赶着回家做饭,院子里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敲打小贩三轮车上的西瓜。 回到家时,天已经很暗了。 陈子期家里的水管修过之后还在漏水,他肩头挂了条毛巾,脚上趿拉着拖鞋,跑去楼上的公共浴室洗澡。 筒子楼顶层的阳台上,搭了两个简陋棚子,冬凉夏热,在家可以洗澡的人都不愿意来,他也是头一次进公共浴室。 他妈说女生澡堂的门是红色的,陈子期看了半天,发现左右两扇门上的漆都掉光了,夜里实在看不清颜色。 反正两间浴室都没人,他随便走进了其中一间,准备洗个战斗澡。 脱光衣服、拉上帘子,喷头流出小水柱,水压低得很、水温也不高,他瑟瑟缩缩地发着抖洗澡,就连帘子对面的隔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也没留心。 花五分钟把澡洗完,陈子期用干毛巾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和身体,裸上身、穿着大裤衩,拉开帘子。 正欲离去,拿在手里的肥皂突然从盒子里滑出来,顺着地面的水渍,一路溜进对面帘子里。 陈子期马上走过去,一把拉开浴帘想去捡肥皂。 入眼的,却是一双细白的、女生的腿。 他感到一阵“嗡嗡”地耳鸣声,猛地抬起头,对上薄荷慌了神的脸。 即使很快地又关上了帘子。 见到少女洁白身体的一幕还是深刻地留在了脑海中。 肥皂也不要了,陈子期一个字没说,健步如飞地冲出浴室,十足的流氓行径。 …… 薄荷呆愣在原地。 女生浴室只听得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她低头看向脚边的那块肥皂,缓过神来,心肝脾肺肾都要气炸了,狠狠地一脚踢开肥皂,一不小心差点滑倒…… 洗完澡回到家。 妈妈见她脸色怪异,还以为水太冷,关心道是不是感冒了。 薄荷摇了摇头,闷进被子里不说话,拿被子盖住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牙齿咬住手指,躲在里面偷偷地哭。 被讨厌的人看见没穿衣服的身体,少女感觉自己丧失了很贵重的东西,并且对方无论如何也赔不起。 她快要恨死他了。 * 第二天起来,哭得红肿的双眼像两只电灯泡。 薄荷伤心欲绝地拿热毛巾敷了下脸,无力地背起书包走出家门。 下楼梯时发现墙角站了个人。 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薄荷冷口冷脸地从他身旁经过,当他不存在。 陈子期赶紧跟上去,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走。 他平日无法无天惯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着道歉吧,但薄荷的脸黑得像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话就会拿刀出来杀人。 陈子期没别的法子,只好一直紧紧地跟着她。 她买早餐他在一旁看着,她坐在长椅上吃包子他就一旁站着,她上了公车,他还帮她抢了个座位。 但薄荷不领情。 无视那个座位,手拉着公车吊环,目光直直地看向窗外。 车里几个明初的学生认出男生是陈子期,窃窃私语地议论他在讨好的这个女生是谁。 “是不是裴初河?” “靠,你们见过裴初河没呀?不是长这样子好伐!哪有这么丑。” 薄荷听见后,已不止是伤心了,她看向身旁也在看她的陈子期。 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搭理这么多年。 不可否认,是带着私心的。 她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女生,她不是裴初河,她不敢日天日地,不在意身边人的眼光过活。 她这样不聪明、不漂亮的女生出现在陈子期的身边,不可避免的会被评价、被比较。 那她或许原本能打六十分,最后也成了不及格。 她讨厌这样。 陈子期见薄荷终于不再无视他了,连忙扯出一个笑。 薄荷却是伸腿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使了吃奶的力气,踩他的脚趾,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脚上。 陈子期痛得张大口,想呼叫,又怕引人侧目,忍得满脸通红,薄荷也没松开。 * 裴初河站在校门口等子期。 她的书包是名牌,她的皮鞋是名牌,整个人都是光彩夺目,明初每个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想看她。 裴初河早习惯了。 见到陈子期从公车下来,笑着奔过去,递过一包早餐。 “子期,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豆浆泡油条。” 陈子期紧皱着眉、单脚着地,另一只脚痛得没有知觉,只能一蹦一蹦往前走。 裴初河吓一跳,大声问:“你脚怎么了?” “没什么。”陈子期一脸无可奈何,“洗澡时摔了一跤。” “真是的。”裴初河娇嗔了一下,没有责怪的意思,叮嘱了句:“下次小心点儿。”然后拉开子期的书包,把买好的早餐通通都塞进去。 蹦蹦跳跳地跑了,大白兔子似的,学着男生走路不便的姿势。 陈子期笑出了声。 还挺像的—— 恰好这时,薄荷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冷冷清清的背影,与活蹦乱跳的裴初河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都是女孩子,穿同样的制服,都有点儿瞎胡闹,除此之外,几乎不存在什么共性。 陈子期微微怔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把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想在一起。 * 薄荷走进教室。 找到课代表把作业交上去,回到座位时,以秦绵绵为中心的女生茶谈会已不知展开了第几轮讨论。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裴初河要甩了刘项男,勾搭陈子期,她那是有集邮癖!长得好、运动型的、温柔体贴的,她都搜集到了,所以现在盯上了学习成绩好的。” “对哦!难怪她每次交的对象类型都不一样。而且,很快就把对方甩了。” “她根本不是谈恋爱,她就是喜欢集邮。” 看陈子期进了教室,几个女生把头伸到一起,低声议论。 “那子期会上她的当吗?” “谁知道呢,男生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送上门的,谁能忍得住……” “但我觉得子期不是那种人。” “我也觉得不会……不过,也不一定!” 唧唧喳喳的、无休止的八卦。 薄荷翻开课本,捂住耳朵背英语单词,心烦意乱。 直到班主任进了教室,这群女生才总算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开始上早自习。 老严突然掷声让大家停下来。 “同学们,下学期我们就要升高三了。” 很是不悦地说:“昨天谢文母亲来学校跟我请辞,说不想再让谢文当班长。” “我知道,这种关键时刻,你们都想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但一个优秀的人不应该只关注个人只关注小我,更应该拥有集体荣誉感,把身边人的事情也放在心上,共同进步!而且,如何平衡好学习和班务之间,也能锻炼你们的领导能力。” 他长篇大论了一通,如释负重地问道“:所以,有人愿意接替谢文担任班长的职责吗?” 全体同学还是默默地低下脸。 没有一个自告奋勇的人。 “……”老严沉默了小会儿,拿出最后的绝招,“既然这样,那就抽签来决定吧。” 讲桌上放了一个装满全班名字的小箱子,他抽出一张小纸条。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暗自祈祷不要被叫到自己名字。 “恭喜这位同学。” 老严展开纸条,皮松肉垮的脸绽放出笑容,“薄荷,高三一年由你担任班长。一定要对全体同学都认真负责,老师很看好你。” 教室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薄荷一脸懵逼地站起身,如鲠在喉,推辞的话就在嘴边上,却又不敢说出口。 “好了。” 老严结案陈词道:“薄荷,你现在把班级名册领下去,晚上跟副班长一起开个会,商量下过几天学校运动会我们班的出战名单。” “对了,我们班的副班长是谁?” 底下的学生齐声回答:“陈子期——” “哦,是的,子期啊。”老严温和地说:“你跟薄荷一起,知道吗?” 薄荷转头看向陈子期。 他手托着下巴,身子慵懒地歪在墙壁上,眼神狡黠,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一脸幸灾乐祸。 …… * 放学后,教室里孤零零一个人。 走廊上别班的同学在打扫卫生,窗外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和女生的欢笑声。 薄荷伏在桌上,笔尖无意识地在册子上划过。 不知该如何决定运动会的名单。 虽然班主任布置的是由班长和副班长共同决定,但班里谁都知道,陈子期就是个挂名的副班长,平时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休想让他帮忙处理任何班务。 难怪谢文会不想当这个班长。 薄荷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明明成绩不拔尖了,未来一年还得因为班里的腌臜事分心,万一自己因此学习退步,考不上好的大学怎么办? 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这种可能,薄荷就委屈得想哭。 不过,她昨晚在被窝里把泪流光了,现下是眼睛干涩、鼻头发酸,全身无力地伏在课桌上,谁也救不了她。 “刺啦——” 椅子摩擦地板时的响声。 薄荷闻声抬起头,下巴磕在手臂上,两眼无神地看着拉开椅子坐她前面的男生。 “啧。”他坏笑了下,不无失望地说:“原来你没哭啊。” 男生拿起薄荷桌上的学生手册。 上面整整齐齐地写下了全班每个同学的名字。 最后一排。 潦草的三个大字,陈子期。 名字旁边画了一只猪以及一连串的:sbbbbbbbbbbbbb! “呃……”陈子期看着软绵绵伏在桌上的女生,明知故问道:“sb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