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亮回廊,回廊上的雕花随着火光摇动,栩栩如生。 白篱捂着嘴,一脸惊慌地看着灯笼在石砖上燃烧。 “姑娘、姑娘怎会在这里?”白篱愣一下,手忙脚乱去扑火。 她身后走出一人,一身箭袖胡服,健步如飞。 “二、二老爷……”白篱颤抖着唤了一声,“我不知道、姑娘会在这里。” 周家二老爷周云钊约莫四十岁上下,年轻时跟着父亲周老太爷打过仗,周老太爷死后,周云钊看看大势已去,收了兵,带着家眷躲到姑苏,做起良民。 像周云钊这样的人很多,官府见他们过得安分守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到周钰这一辈,甚至能够做些地方上的小吏。 过去,王献对于周云钊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但如今,长安公主乌莹在离开周府的途中为人所劫,作为前朝旧臣的周云钊只怕不能置身事外。 白篱扑灭火光,冲到朱樱面前,眼眶通红,泪水将落未落,嗫嚅道:“姑娘、还有王公子。你们……你们……怎会在这里……?” “我出来寻锦桃表姊说话。”朱樱瞥她一眼,将匕首背在身后,“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仪鸾司的王大人来寻我。” 白篱紧紧攥住朱樱手腕,手抖到不成样子,带着声音一起颤抖道:“姑娘方才要我去寻二老爷,恰、恰好二老爷也有事情要与姑娘说,所、所以就来……” 说话间,临近的院落都亮起了灯盏,四下树影后,数十人半隐半现。 周云钊笑道:“听说我的好外甥女,如今做了公主,舅舅还未与你好好说说话,叙叙旧,少不得要留你下来。” “二老爷!”白篱抱着朱樱的手臂,急道,“二老爷分明说,只要、只要白篱听话,把所有事情告诉二老爷,就不会对姑娘怎样的!” 周云钊低下头嗤嗤笑两声,双肩颤抖得厉害,似乎很难忍住笑声,末了越笑越响,响彻整个庭院。 周锦蘅尚未睡下,听到外面的动静,偷偷摸出院子,想要开门。 “二姑娘,使不得。”闻声走出的院子的大丫鬟拉住她,连连摆手,压低声道,“太太不也说了吗?老爷的事,姑娘千万别管。” “好嘛,好嘛,我不管。”周锦蘅扁扁嘴,听话地往回走。 丫鬟才松口气,走在前面的周锦蘅忽地往石榴树影里一钻。 “哎!姑娘!”丫鬟不敢高声,跟着周锦蘅跑进石榴树丛中,却不如周锦蘅认得路径,追不多时便迷了道路。 周府的护院们迅速聚集过来,戒备地看着王献。 朱樱扫一眼四周,道:“皇上准我回姑苏居住,命仪鸾司的大人随行护卫,舅舅何必如此紧张?莫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仪鸾司不是最擅杜撰莫须有的罪名么?我们人微言轻,可不敢强辩。这位大人夜探周府,不知是寻阿颜,还是要给我添上什么罪名,我怎敢不防?”周云钊打个哈哈,“阿颜如今做了大明的公主,心也偏得远了。” “不过……”周云钊摸了摸下巴,笑道,“这里是周府,要罗织什么罪状,两位可先得有本事出去。” 白篱打个哆嗦,在朱樱身后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袖,哭道,“姑娘……姑娘向老爷认个错……就好了……” “白篱啊白篱,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朱樱轻轻抚摩着少女哭红的面颊,低声叹息,“别人要杀你的话,认错就有用了么?” 朱樱抬眼,看向周云钊,“二舅舅既派白篱在我身边传递消息,我与大舅母不妥时,怎不见您为我说半句话?” 她一直以为白篱身后的是二太太蔺氏,想不到竟是周云钊。 “姑娘……不是的,白篱……白篱没有。”白篱双手掩面。 她只是害怕、只是害怕仪鸾司怂恿姑娘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才、才…… 王献冷眼看着周云钊,横手将短匕挡在身前,“殿下,多说无益。” 周云钊抬起手,“的确,多说无益。别让他们走脱了。” 护院们正要逼近,远处响起妇人尖锐的呼救声。 周云钊皱起眉,“去一个人看看,大太太又怎了。” 话音未落,杨氏如一个巨大的汤圆一般,从回廊的那头,飞快地冲到这一头。 “二老爷!快!快去找人救我的锦桃!”杨氏怀里抱着周锦桃,衣襟上溅了几点血,泪顺着比满月还圆润的下巴,啪嗒啪嗒滴在周锦桃的额头上,哭声凄厉如杜鹃鸟,“我的儿!你看看,有人要杀她!” 周云钊揉揉额角,冷厉的目光一扫周围迟疑不动的护院,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他们。” “二老爷!”杨氏一把拽住周云钊,“你倒是看看我的儿!莫不是你大哥死了,你就这样对待我们孤儿寡母?你须知道,锦桃她可是姓周的!哎呀,我的夫君,你再睁开眼看看啊!这周家容不得我们娘仨,你怎么就这么撒手去了呢,留着我们被人欺负?啊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去,去,去,大半夜哭什么丧?!”周云钊一把甩开杨氏,瞪着朱樱,“小妮子,是你?!” 朱樱点头,她离去之际解去了一个丫鬟的迷药,为的就是引来杨氏,搅浑周府的水。 “是你!”杨氏回过头,这才看见了朱樱,登时拉下脸,将周锦桃倚着栏杆,捋起袖管,拨开护院,“我早该想到!你恨我们娘仨!我今儿不掐死你这个小妖精,还留着你明日再来害我们?!” “大舅母急什么,大姐姐可没死呢。”朱樱一笑,侧身避开。 圆滚滚的杨氏和白篱撞在一起,摔在阶下。 王献趁乱打落一名护院的刀,夺了过来,带着朱樱闪进花木葱茏处。 杨氏唉哟叫唤着坐起身,白篱还倒在她一双腿上。 “死蹄子!这么沉,压死你奶奶了!还不快滚!”杨氏骂骂咧咧地推开白篱。 白篱被推得仰面,脸上尽是血迹。 “啊!”杨氏惨叫着,双腿推着肥胖的身子直往廊中退,“她、她死了?!” 一柄带血的匕首从她袖内“叮当”一声落在石阶上,溅起一滩血珠。 “怎么回事?”周云钊赶到阶前,见白篱满脸是血,大约是昏死过去了,朱樱和王献趁乱走了,气得直跳脚,“快给我去搜!表姑娘要活的,那个仪鸾司的,拦不住就杀了!快去!否则阖府上下谁也别想活命!” 杨氏抖着手捡起地上的匕首,颤得满身肥肉仿佛流动的水波,扭身一把抱住周云钊双腿,“二老爷啊!你要为妾身作证啊!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 周云钊气到吐血,对着一干护院吹胡子瞪眼:“看什么看?没见过泼妇?!” 蔺氏早被嘈杂声吵醒,安安静静地坐在佛堂内,闭目诵经。 丫鬟捧了茶进来,附在蔺氏耳边低语几句。 蔺氏缓缓点头,唇角微弯,“是么?老爷被杨氏缠住了。这回可教他知道我的难处了,那泼妇有多难缠,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打发了。” 丫鬟也抿唇一笑,又道:“起初三姑娘开了院门看热闹,这会儿表姑娘不见了,三姑娘得了胆,也帮着大太太闹呢。独二姑娘的院子静悄悄的。” 蔺氏念一声佛,欣然道:“我的蘅儿,果然是最乖巧的。” 蔺氏可不知道,她心目中顶顶乖巧的周锦蘅,此刻正猫着腰,循声在周府的花园里摸索。 兵刃相交的声音在东南方向,那里有花园的角门,出了那道门,是平江河,穿过平江河再向南走两条街道,便是苏州府的衙门。 “颜姐姐,我来帮你啦。”周锦蘅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在手里掂了掂,用尽力气往水池中砸去。 顽石入水,溅起半尺的水花。正四下搜寻朱樱和王献的护院被这声音吸引,齐齐冲到水池附近。 周锦蘅急忙往后躲开,捏着拳暗暗擦一把汗,扒着灌木之间的空隙,远远望向角门,“颜姐姐,你可要加油啊。” 一回头,身后一道白影。 “啊……”周锦蘅忙捂住自己的嘴,定了定神,看清站在墙角的是一个穿白衣的郎君。 “你在帮阿颜?”那郎君悄无声息地走近。 周锦蘅点了点头,“你也是来帮颜姐姐的?她要出东南边的角门。” “小姑娘,你回去吧,我引开他们。”那郎君并不回答周锦蘅的话,转身跃出树丛。 白影在黑夜中尤为醒目,护院们眼睁睁地看着府中又闯入一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先追哪一个。 朱樱和王献走至角门前,守门的小厮半梦半醒地抬起头,认出是朱樱,忙起身问好:“表姑娘,这么夜了,要出府吗?” “大姐姐得了急病,少一味药,我去药铺里问问。”朱樱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痛得很,你开门时轻一些,别吓着不相干的人。” 小厮懵懵地点头,将角门开启一线。 朱樱和王献走上街道,透过将要关闭的小门看向府中。 护院们追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在水池边被耍的团团转。 王献冷哼一声,他昨日追了半日还追丢了的,只怕就是那人。 那人特意赶来周府,为他们引开护院,助他们逃离,不知究竟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