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兴言听到卫成卫淑二人逃走的消息时正值更深,他还未睡,看着从各个地方搜集来的线索。他没料到事情来得这样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如同一个半只脚踩进陷阱里的年迈的猎物,气力不支,回头逃跑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本来他留着二人也没打算有多大用处,最多是利用他们找出叶飒飒,从而获取一点关于药经的线索。但他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越溪这小子居然偷偷地坑了他一把,不仅杀了他的人,还将卫成给救走了! 好端端的,那师兄妹二人为何要逃走?想来也是越溪从中作梗,摆明了要害他。他不知道越溪都知道了些什么,但是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大大不妙,很有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几十年来所积下的地位就此倒塌,凤家一夜湮灭。 他越想越心慌,手脚发冷地站起来,却失神撞到了坚硬的桌沿。前路迷茫,后退是墙,他被围困在中间难以进退,既然势如骑虎,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破而后立,才敢期天光。 凤兴言缓了缓脸色,装作无事发生,唤了仆人进来吩咐他去将凤谷烟叫醒,谎称已故夫人的娘家小舅子因急病去世,须得连夜赶过去。仆人不疑有他,得了命令匆匆去了。 他则在房间里心慌意乱地坐了一会儿,见窗外冷月半勾,凄凄凉凉,倒是和他眼下的处境格外相配。他推开门,衣袂带风地往书房走去,一路可见尽忠职守的带刀护卫,他眼也不斜地经过他们,却在不久后碰到了脸色不太好的凤谷烟。 她醒的匆促,出来的也匆促,连发髻都来不及盘,扯了件披风就朝凤兴言这边赶来了,身后跟着几名侍奉的婢女。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会如此着急?”她心底那种不安的预感在看到凤兴言后愈发强烈,凤家一定要发生什么了,而她还被蒙在鼓里。 凤兴言皱着眉,一对虎目不怒自威,“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要连夜赶去你外祖母家,情况紧急,抓紧收拾行李去,到时自然会有人送你过去。” 她呆了呆,“那你呢?” “你不必管我,听话先去便行了!”他看了看眼前这粉雕玉琢的人儿,到底是有些心疼,“你自去住着,不要惹事,等我得了空就去接你。”说罢再也不顾凤谷烟的慌乱,绕开她快步离开了。 凤谷烟趑趄着,又急又气又不敢追,身后的婢女上前来搀她被她大力推开,怒吼道:“下作的东西别碰我!”她望着凤兴言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心欲要碎成一块块,却狠狠咬住了银牙,“呵,我才不要走,我要去找苍竹先生,我要同他一起走!” 有婢女闻言,胆战心惊地回道:“苍竹先生近来都不在府中……” 她怒瞪她一眼,“不用你来提醒我!” 凤兴言来到书房门口,屏退左右,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头漆黑一片,迎面扑来了一阵墨香,他忽然心生异样,站在原地没敢动。 “谁在哪里?!” 话音刚落,放置在书案上的烛台便幽幽亮了起来,戴着面具的白袍男子抬头看向他,“听说凤大侠在找我?“声音已不是之前纸磨般的沙哑,年轻有力,是凤兴言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苍竹先生这是何意?”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脚步略一后移就被鸣雀看出来了。 “既然凤大侠不懂,不如留下来,在下给你解释一番如何?”他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一步步沉着而稳健,“刚好在下有位故友想要见一见你。” “呵,苍竹先生的故友我怎会认识呢?”凤兴言心中惊疑不定,原以为事发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谁料他们的动作竟比他还要快。 “凤大侠一定不陌生。”鸣雀哂笑一声,“冬天夜长,这旧叙起来没完没了,凤大侠还是坐一坐吧,站在门口小心着凉。” 他语态平静,凤兴言却很明确地听出了里头的威胁之意。论起武功,他毫无惧意,他害怕的东西紧压在他心底。犹豫了几下,终究还是顺从他的意思,坐在平时常坐的那张圈椅上。 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处境,真叫人唏嘘。 鸣雀走过去将房门关上,同时问他:“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杭咏志?” 记得,又如何?他不开口回答。 “那杭咏年呢?那个联合外敌,毁了药王岛的罪人,凤大侠对他可还有印象?” 凤兴言牢牢地盯着他,眼里未见不耐烦,“苍竹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叫苍竹。”鸣雀面上清冷如霜,浑身上下也散发出霜雪般的冷意,“我是杭咏志的儿子。当初你以为我们全都死了,但老天开眼,叫我和我娘活了下来,不然怎有机会向你讨债?” “你是杭大哥的孩子?原来你竟还活着!”凤兴言眼底起了震惊,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铁拳攥的紧紧,“我要怎么向你解释呢,其实那件事情只是一个误会罢了,我从来没有加害过杭大哥,更不会觊觎药王岛。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待杭大哥如亲兄长……” 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传来一声冷哼,“待我夫君如亲兄长,然后再使离间计,夺了我们药王岛的宝书吗?!哈哈哈凤兴言,我绝对不会看错你的,你勿要再狡辩了!”有人自那里步出,黑衣玄靴,将宽大的帽兜摘下,露出一张芳华逝去的面孔来。她的眼光像淬了毒一般,阴狠霸道地射向凤兴言,射向这辈子她非杀不可的男人。 她走到他面前,任凭烛光照亮她的脸,照透了凤兴言的虚假,“我儿当时年幼不知也就算了,你这点招数可瞒不过我。这么多年来,我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为的就是今天,你凤兴言露出狐狸尾巴的日子!“ “你是杨大嫂?” “我可不是你的大嫂,我是一个你想害死却没死掉的女人!”杨韵拔出随身佩剑指向他,目光狠戾,“叶正侠已什么都与我交代了,你再伪装也没有用,若是杭咏年在,你俩该一起用血祭奠药王岛的无辜亡灵。” 凤兴言涩然一笑,眼光含悲,“既然如此,那大嫂为什么还不动手?” 杨韵勾了勾嘴角,“急什么,药毒二经尚未交出就想死?未免太早了些。” “经书不在我这里。”他看了看杨韵,对方横眉冷眼,明显不信,“我这里只有一份地图,据说可以凭此地图找到药毒二经。我也曾试过,但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哎……“ 杨韵同鸣雀对视一眼,却见他摇了摇头,她厉声斥道:“休要诓我!” “地图就在书房里,大嫂若是不信,大可一睹真假。”凤兴言叹了声气,自嘲道:“我明白经过药王岛的事情,大嫂定会对我有所误会,以至于这么多年我从未睡过安稳觉,我只是没有想到大嫂和大哥的孩子真的还活着……” 无视他的花言巧语,杨韵冷冷说道:“地图在哪里?拿出来。” 眼见他转身要去找地图,鸣雀疑其中有诈,正要亲自上前去拿时,忽然被杨韵给拦住。 就算有诈,她也不会让她的孩子去犯险。 凤兴言将手搭在书架里的一座精致的木雕上,关节微微用力,木雕的底座就被旋动,还未等身后的武器刺过来,书架机关立刻启动,连人带架子一起消失在书房内。 见状,鸣雀赶紧上去试图推墙,但墙体冰冷坚固,以他的气力根本无法推动。他踢了一下这堵墙,多少有些懊恼,“推不开,机关在书架上,除非他自己出来。” 杨韵哼了一声,“这是他早就留好的退路,你我防不胜防。”她虽然也很生气,但心知气没有用。比起凤兴言和药毒二经来,她更在乎的是天亮之后。 天亮之后,一切就会和昨天不一样了。 她看向鸣雀,将一枚小巧的玉牌交予他,“三叶城外有我们的人,拿着这玉牌去同他们会面,一定要尽快找到凤兴言,明白了吗?” “孩儿明白。”鸣雀接过玉牌,指腹下的触感温润细腻,他的心却犹疑起来。 “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杨韵仿佛看穿他内心所想,偏不主动说穿。 他摇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拿着玉牌离开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能只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