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如止水。 皇宫中,西宫芳华殿是一片灯火通明,映着殿内的雕花金漆,亮到刺眼。 正殿上,沈立与朱月正襟危坐,一旁的宫女太监都像屏住呼吸一般,大气不敢出。 ——“呲啦~”一声,殿上一角的蜡烛窜出几朵烛花来,惹得殿上的人一惊。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偶有冷风吹进殿内,也只是带动殿里垂下的纱幔和明亮的烛火轻轻摇摆一番,然后缓缓又恢复时常平静的模样,宫女也已经换了好几拨的炭火,但殿里依旧冷人,更是安静的让人害怕,骇人的气氛也已经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临界点。 又过了许久,一个焦急的声音,终是打破殿内的安静:“陛下,娘娘……公主她,她怕是…” 只见太医署掌令张太医慌张的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说着,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明显是怕的不行了。 听到太医的话,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的朱月情绪激动起来,一身正装的她显得有些憔悴,头上的金步摇似乎跟着她的情绪,摆动起来:“你给本宫说清楚,君儿怎么了…” “回娘娘…公主…” ——“说!”只见沈立面容威严的闭着眼,神色不明,年不过四十,面容却略显苍老,疲惫之感爬满眉梢,与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总有些许不协调的感觉。 张太医把头又压低了许多,终是把话说全了:“公主…怕是怕是有性命之忧…” 朱月一手重重的拍在桌上,另一只手是紧紧撰着一方锦帕,原本富丽华贵的脸上,因为怒意而变得扭曲,沈子君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怎么能有性命之忧,怎么能!!! “给本宫说清楚了,怎么会这样!!!!” 张太医颤巍巍的磕了个头:“娘娘恕罪,臣在医治的过程中发现…发现长公主在之前便小产过一次,就算这次长公主身体恢复了,也,也再无机会受孕……” 话一出,跪在张太医身后的陈太医更是抖得厉害。 朱月原本就无血色的脸上变得更加苍白,看着有些渗人,口中一直喃喃道:“怎么会呢,君儿…不会的!” ——“啪!”这回,是沈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一道带着杀意目光便打在张太医身上,让人胆寒。 张太医心头连着身子一抖,连忙求饶:“臣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强压怒气,沈立扶额,让自己好冷静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最让他放心的女儿,会给他整出这样丢脸的事来,“把服侍公主的人全带上来。” “是,陛下”,“来人啊,把这芳华殿的人都给带上来~”一旁的陈公公往殿外叫道,没一会,几个侍卫便带着成群的丫鬟太监上来,在地上跪成了一片:“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朱月微微抬了抬头,一双没有什么神色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最后定格在丫鬟小莲身上,却是对着芳华殿管事的姚嬷嬷开口问道:“本宫记得平日里照顾公主起居的是小莲和小樱吧?” 姚嬷嬷用余光瞥了一眼就在自己身边跪着的小莲,回话道“回皇后娘娘,的确是小莲和小樱…” 被提到名字的小莲心中一惊,便是失了神色,小脸一片煞白,惊慌失措不止,更是抖得厉害,“皇后娘娘,饶命啊,都是公主说要瞒着的,奴婢也是不得已…”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知情的!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敢瞒下如此大事,看来你是活腻了!”朱月看着小莲,眸中腾起一片冰冷杀意。 小莲一颤,连连磕头求饶,她还不想死,“娘娘,你就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月没有理会,而是在人群中继续寻找着:“小樱呢?” “回娘娘,小樱她在半月前,被公主杖毙了…”姚嬷嬷低着头,不敢看朱月,额前逐渐已是满头汗,身后更是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杖毙了?所谓何事?” “回娘娘,是,是对上大不敬,公主便把她杖毙了…” 朱月眉头一皱,目光再从这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行了,除了小莲,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这下,除了小莲以外的其他人如同大赦,对着朱月沈立一拜,便有序的离开。 等人都退下了,朱月端起手边茶吹了吹,试着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口热茶入喉,才对一旁的婢女道:“珠儿,把准备的东西赏给她们吧~” 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是,娘娘。”那婢女躬身退下。 跪在地上的小莲庆幸自己被留了下来,但又害怕着,自己又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吗?想到这,她满是冷汗的脸上又是白了几分,都还没缓过神来,便听朱月开口:“说吧,那人是谁。” 小莲不是不停的在发抖,豆大的汗水淌过瘦小的脸颊,显然是害怕到了极致:“娘娘…问的是…谁?” 朱月目光一沉,随手便把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你还给我装傻!!” 小莲溅了一身的茶水,被朱月这一怒,吓得不轻,直接就脱口而出道“是赵尚书之子赵轩!” “那药呢,又是哪来的!!!” “药方是陈太医出的,买药和煎药的地方都是陈太医交代的,就在城西的一处宅子里,奴婢就只是负责拿药和煎药而已,求娘娘你,饶了奴婢吧…”小莲又拼命的磕头,额上渐渐出现小片的乌青。 张太医身后的陈太医见事瞒不住了,连忙出列,跪地求饶:“回陛下娘娘,臣也是迫不得已啊,公主拿臣的家人要挟,臣才帮公主的,臣也不知道怎么会便成这样,方子明明是没问题的……” 朱月阴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莲与陈太医,对一旁的老嬷嬷道:“桂嬷嬷,带几人人跟着这贱婢去她说的地方看看!!” “是!”一旁恭敬的桂嬷嬷带着几个侍卫压着小莲离开,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有的也只是从内殿传来的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时辰后。 “跪下!”桂嬷嬷对着小莲的膝盖就是一脚,小莲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膝盖一阵刺痛,可她却硬是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桂嬷嬷接过身后宫女手上的托盘,缓缓上前,“陛下,娘娘,这是找到的药渣。” 沈立扫了一眼,便发话:“张太医,你看看可有问题?” 桂嬷嬷把盘子放到张太医面前,张太医仔细的翻动着药渣,时而还把药渣子放到鼻前闻了闻,便确切道“回陛下,这药方并无问题。” “那问题出在何处?”沈立话一出,不远处的烛火更是不由明理的蹿了蹿。 张太医的脸几乎是贴到了地上,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方子是没问题,但只要服用的时辰和用量出现偏差都会要人命的,更何况公主,在此之前就已经小产过一次……” 朱月狠狠看了那陈太医一眼,咬牙切齿道:“陈太医,你好大的胆!要是公主真的出什么事,本宫要你们都陪葬!!!!!!” 见状,桂嬷嬷忙替朱月顺了顺气,“娘娘息怒啊,凤体要紧~” ——“娘娘,不好了…”朱月贴身婢女双儿慌慌张张的从内殿出来,跪在地上,“公主殿下……殁世了……” 朱月一时呆住了,似是没听清双儿的话,“你说什么….” 双儿低着头,又说了一遍,“公主,殁世了…” “不会的,不会的,君儿,我的君儿….”朱月顾不得仪态,踉踉跄跄的跑进了内殿,相比之下,沈立倒是冷静多了。 目光缓缓落于小莲身上,又是问道:“朕问你,这拿药煎药的地方除了你可还有别人知道?这药都是你亲手拿亲手煎的?” 小莲心中忐忑的回道:“此事只有奴婢和公主,还有陈太医知道,从拿药道煎制都是奴婢亲自动的手,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请陛下饶命……” “饶命?”沈立一声冷叹,那一张严肃的脸上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终是不屑一顾的下了令:“婢女小莲知情不报,拖出去,杖毙,陈太医,压入死牢,择日处斩。” 小莲和陈太医听到沈立的话后一时傻了眼,依旧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任凭他们怎么求饶,最后还是被侍卫压着离开。 沈立看着地上的张太医, “张太医,你身为太医署掌令,对下属管教不严,停职半年,罚禄一年。” 张太医松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一劫,“谢陛下不杀之恩。” “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半点风声,你就等着下去陪陈太医吧~清楚了么?” “臣明白了!”张太医又一磕头,叩谢大恩。 “下去吧~” “臣,告退。”张太医弯着腰低着头退下。 朱月也颓废的从内殿出来,满脸泪水的看着沈立,“陛下,君儿,没了……” 沈立由陈公公扶起,就要离开,仿佛对沈子君这个女儿没有丝毫感情,“她的后事就由你全权处理,至于发丧,等到严儿的册封大典过后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吧。” 朱月一时无力,瘫坐在地,不由冷看了沈立一眼,道:“严儿严儿,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严儿,你别忘了君儿也是你的女儿啊!!” 沈立回首,冷言道“朕可没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朱月一时害怕,连爬带滚的来到沈立脚下,死拽着沈立的袍角,不肯松手,“陛下,你要相信君儿,她一定是被蛊惑的,你要还她一个清白啊…” “够了,朕不想再听了!”沈立衣袖一挥,便离开。 一踏出殿门,候在一旁的紫衣少年便上前,“父亲。” 闻言,沈立是有些不耐烦了,出口训斥了一句:“说多少次了,叫父皇。” 少年低头,改了口道:“父皇。” 沈立这才消了气,眉头紧锁的又道:“你都听到了?” 少年点头。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吧”沈立走向圣谏殿,少年看了一眼身后的芳华殿,瘫坐在地上的朱月正怨恨的看着他,对着朱月行了一礼后,少年便跟着沈立离开。 圣谏殿内,自是富丽堂皇,但坐在御座之上的人,却是神色疲惫,面色苍白,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沉默半晌,沈立开口:“严儿,你可怪父皇?” 沈治严抬手屈身,恭敬道:“父皇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沈立一叹,两人虽是父子却一点都没有相像之处,总让人有种疏离感,“智者,往往以大局为重,终有一日你会懂得朕的苦心的。”沈立看着沈治严,现在看来,在这群儿女中,果然也就只有沈治严这个能稍微让自己省点心了。 沈治严俯首,“儿臣自然懂得您的苦心,这一切,都是为了儿臣罢了,但是,四妹出事,西召那边又该如何…” 沈立揉揉眼角,才道“那边还不曾有回音,你就放心吧,朕自有安排,倒是你,听楚寒说你最近在帝策这方面的进步不大,从明日开始,每日申时你便过来,朕亲自授课。” 沈治严又是作揖,“儿臣遵旨。” “对了,白家的事,你可听说了?” 沈治严难得抬了抬眸,却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楚先生透露过一些。” 沈立正色,一道带着考量的目光便直直落到沈治严身上,“那你觉得,该如何?” 沈治严便是毫不犹豫的说道:“儿臣认为,该斩。” “为何?” “以下犯上是不忠;以权压弱是不义;且不说私银一案他有份参与,就以这些年来他在朝中结党营私,便罪该万死!” 沈立却是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可朕总觉得事有些蹊跷,王家,薛家,白家,还有今日的赵家,怎么偏偏就这几家出事了…” “父皇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沈治严不可置信的皱了皱眉,又道“儿臣认为,不过巧合罢了,恕儿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儿臣认为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也该洗洗了。” 沈立目光一沉,脸色微微变了变,“先这样吧,时辰也不早了,你下去歇息吧。” 沈治严俯首作揖,“那儿臣告退,父皇你也早些歇着吧,身体要紧。” “朕知道了。” 待沈治严离去,沈立才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时辰尚早,便是拿起面前的奏折缓缓批阅,心中却是缠绵悱恻,满是顾虑,放下手中的折子,像是喃喃道:“老陈,你也觉得这都是巧合吗?” 陈公公小心的奉上热茶,顺便把沈立面前的折子整理了一番,“陛下,恕老奴多言,或许真如二殿下所说,巧合罢了…” 沈立长叹一声,自觉是疲惫不以,“就怕不是朕多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