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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二)

沿着小道而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见一道篱笆,歪歪扭扭的围着一栋两层高的竹楼,如同僵硬的城墙一般,安静的守护着这与世无争的一亩三分地。  莫少锦加快脚步,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竹门前,门匾上,工整有力的写着“鸿雁居”三字,她一怔,双眸渐渐朦上了一层泪水。  轻轻一推,竹门便开了,踏入院子,还是一条卵石铺成的小道,两边空着菜地上横生了成片的杂草;再往前,便是清可见底的一汪小泉流水;另一边,放着一张圆滑的石桌,两张竹摇椅;再前,便是竹楼,且分为了三部分,右方矮了一层的应是厨房,中间应是主楼,左边依附着与其差不多的两层别间。  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圆月出云,清辉落下,晃眼间,仿佛看道了外公外婆在这里生活的情景,莫少锦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遗憾?哀痛?又或者是,绝望?她抬头,却是被那竹楼上微弱的烛光晃了眼,她又是一怔,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目光一沉,踩着那条卵石小道,缓步走到了竹楼跟前。  朝着开门,又是轻轻一推,“吱呀!”门轴转动,发出一记年代久远,略有些低沉的声音,门并没有被完全推开,只是出现了一道巴掌宽的门缝。  犹豫许久,莫少锦终是再次伸了伸手,把门完全打开,微风至耳边擦过,扬起屋内不少的尘埃。  跨过门槛,步入竹楼,接着月光四处打量一番,摆设格局都是十分简单的,面前是正厅,右边的偏室连着一旁的厨房;另一旁是通往左边别间的过道,还有上二楼的楼梯。  目光流转,最后,定定的放在了面前的高堂之上——那是一副画工精细的高山流水图,莫少锦走近,看着画又是呆住了——“潺潺流水意,习习落花香,渺渺炊烟起,落霞鸿雁归……这大概就是您想要的,对吗?外公。”  “若是您还健在,这里便不会是这般败落的景象了…”莫少锦低头,抬了抬手,轻抚过染满灰尘的太师椅,衣袂拂动,轻尘纷纷浮动升起,在宛如微风轻轻吹过湖面,激起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随着莫少锦收手,尘埃再次落定,再大的涟漪也平复了,了无痕迹,就像再大的伤口,只要不危及生命,便会有愈合结疤的一天。  莫少锦看着那副图,就这样,安静的立于堂中,沉默半响,又是一阵喃喃:“其实权力,地位,财富,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的,你拿走了便拿走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所珍惜的人都拿走了,就像是杀死一只蝼蚁一样的,轻易的就让我的家,碎的不成样子。”   清寒的月光越过门槛,浅浅的围绕在她身上,那一具瘦弱的躯壳,终是承起了肩上的悲痛,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荆棘遍地,她只能走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莫少锦浅浅一笑:“外公,蕊儿回来了……”  她转身,深吸了一口气,便榻上了上二楼的楼梯,每踩一阶,心里便落下一分沉重,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她却是没了勇气去推开那道门。  沉思许久,她终是伸手,步入了门后的房间,灰尘又是一阵轻扬,莫少锦打量着四周,该有的家具都有了,矮桌、床榻、妆台,再是一道占位极大的六扇竹窗。  或是习惯,莫少锦快步上前推开一扇窗子,从这角度,恰好是能看到院中的全景,还有旁边郁郁的竹林,这天上月出,清辉落下,又是漫天星辰,有了明亮月光,屋里的一切不再模糊,她小心翼翼的便往妆台旁那道珠帘走去。  帘后,是间书房,她费了极大的劲才把那道厚重的竹门打开,那一瞬间,房里的烛火摇了摇,似要熄灭,但微弱的光芒竟又冉冉而起,甚是比之前还要明亮,她缓缓入内,这房中央,放着一盏巨大的长明灯,盏壁上,雕着化仙图,她知道,那是给他父皇才有资格用的,外公把它点在这里,会是何寓意呢?  她浅叹一声,目光从一旁的空着的书架,缓缓移到了书桌上,不由是惊讶的发现桌面上有个信封,虽然封面上蒙上一层灰,但还是可以辨别上面所些写着的几个字:‘孙 夏蕊启’。  莫少锦拿起信封,桌上是留下一个鲜明的印子,抹去封面上的细尘,她撕开封口,里面只有简单的两页信纸。  ——吾孙夏蕊,想必此时,你应该已经到了一个安全之地,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外祖想必已经逝去经年,而你,也该是笈笄之期,亭亭玉立。  不知在这十年里,你过得如何?请原谅外公与你父皇的自私,夺去了你本该快乐无虑的童年,更是把这沉重的担子驾到你的肩上,可我们没得选择,亦是是我们的无能,才导致了这悲剧的发生。  看着你爹娘与兄姐离世,吾终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倒头来输的一败涂地。  回望这一生,要不是外祖当初执意踏入仕途,也许便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更不应该让你娘嫁入皇家,卷入这场吃人不吐骨头的纷争中,倘若吾能早些觉悟,便不会是这般下场。   昔日种种,悔不当初,或是不甘,所以吾与你父皇,决定赌上一把,以北夏江山为筹码,赌一个真正的结局。  你肩上的责任重大,这条路上,注定艰辛危险,就如同对弈一般,一步错,满盘皆输,万事都要小心为上。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一定明白要如何去做。  还有那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外祖已经把它交给一值得信任之人保管,至于这个人是谁,就要靠你自己把他找出了,这也当是外祖与你父皇予你的一次考验。  蕊儿,可莫让我们失望。  看完信,莫少锦失神,心中乱作一团,好比无数根杂乱无章的线绕在了一起,解不开,剪不断。  凉凉的山风穿堂而过,昏黄的烛火摇曳,感到凉意的莫少锦回过神,把信塞会信封里,便缓缓往那长明的烛火递去,火舌缭绕,没一会,泛黄的信封连同那两页信纸便被吞噬殆尽。  眼底,终是泛起了一丝迷雾,似那不见底的深渊,她望着那明亮的烛火,是缓缓伸出了手,据说,长明灯一燃,便不可灭,风吹不倒,水淹不熄,唯一的办法,是用鲜血浇。  殷红的鲜血还带着余温,一滴两滴三滴,血红的颜色混入那暗黄的流液,泛起丝丝浑浊,烛火熄灭,升起一丝淡红的烟,散发着点点腥甜。  退出房间,下楼之际,抵不过好奇心,她伸手推开了梯口的窗户,当看见窗外之景,不由又是一惊,为什么这后面还有间一模一样的竹楼?  见这窗离地面不高,她是直接翻了出去,落地间,伤口扯了一下,是钻心的疼,但她顾不上什么,只是往那座楼去,绕了一会,她终是到了那竹楼的正面,推门而入,陈设摆件皆是相同,转了一圈,莫少锦是从竹楼里出来,不由是叹了叹,环看四周,这里果然是个很好的归宿之地…  回到前面的竹楼,莫少锦是直接下了竹林,这会白苏她们见自己还没回去,该是着急了,这肩上的伤口也要处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川嬷嬷见自己未归,一定也很担心…想着想着,脑子里是一阵的眩晕,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晃一晃的,终是无力的往前倒去,本以为又会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楚,但一阵淡淡的香气过后,迎接她的,依旧是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奈何对方力气大的过分,她是根本动不了半分,肩上的伤口也因为剧烈挣扎而发出刺骨的疼。  “别乱动。”低沉的嗓音透着稳重与处变不惊,缓缓把她心中起伏的恐惧平复,莫少锦定了定神,渐渐放弃挣扎,安分下来。  都还未等她看清来人,疲惫之感再一度袭来,这脑袋混混沌沌一沉,便又是失去了意识。  尉迟然一叹,是把她横抱起来,快步而下,看着那已经被染红了的半边衣裳,眸中是一阵心疼,“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知道处理一下,亏你还是个大夫…”  回到了那水潭边上,便是有黑衣人上前递予尉迟然准备好的伤药,“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水潭半步,还有,把她那几个手下引开,我不希望有人打扰!”  “是,少主!”黑衣人一个拱手,便躬身退下。  尉迟然正要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倚在他肩上莫少锦是微微的转了转头,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抓住了尉迟然的手腕,嘴里喃喃道:“皇姐…风哥哥…”  尉迟然冷峻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满,“风哥哥?”  莫少锦依旧是双眸紧闭着,嘴里却念念有词,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尉迟然轻轻叹了一声,反握住了她的手,“我不是什么风哥哥,你记住了,我叫尉迟然,然诺的然。”  莫少锦似听懂了尉迟然的话,被尉迟然握着的手不禁沉了沉,恢复安静的模样。  足足是一刻钟的功夫,尉迟然才把莫少锦肩上的衣裳拉下半分,他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女子的衣物,是这般复杂…  双眸一沉,尉迟然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是伸手去解莫少锦腰上的衣带,又是半晌过去,看着她肩上那道四寸多长的伤口,又是一叹,还好伤口不是特别的深,把干净的帕子打湿,他便是细细的开始清理,潭水过凉,触碰伤口后就如被刀子割一般,莫少锦不由是一个冷颤,本能的往他怀里缩了缩。  尉迟然唇角一勾,也就这种时候,她才会这般主动的靠近自己了…扯过一旁的外袍,缓缓盖住她大半个肩头,清理完那伤口,再是上药到简单的包扎,每一步,他都格外的小心,生怕会弄疼了她。  穿好衣,他是扶着莫少锦枕着自己的腿躺下,她眉头还是紧锁着,他不由是伸手,缓缓去拂开,“啊锦…”  “你可知道,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像这样几近疯狂的想过一个人,我找了你四年,想了你四年,也念了你四年,可你却残忍的连在梦中,都不曾来过。”   “这次抓住你,我便不会再放开了。”   “啊锦…”一阵又一阵的呼声传来,她一阵疑惑,是谁在唤她,记忆中,似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那么那个人又是在叫谁呢…  眼前似有一颗很大很大的树,叶子有着长长的尾巴,看着就像蝴蝶一样,树下站了个人,样子隐在了一片碧色中,但她觉得很眼熟,她见过这人,而且还是很多次,应该认识很久了,但她不喜欢那人,因为看着他,总会有一种很伤心很难过的感觉,就像是吃了她最不喜欢的酸草果,明明是咽不下去,却又不能吐出来…  那个声音还在唤着,她不想去听,但哪怕她捂住了耳朵,那声音还是可以听得见,她慢慢的睁了睁眼,看到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慢渐渐地,影子变得清晰,成了一张好看的脸。  他闭着双眸,像是累极了,莫少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记起他来,尉迟然?他怎么会在这?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尉迟然睁眼,正好是与她目光交汇,“醒了?”  莫少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靠在了他一旁的树上,“你怎么会在这?”  尉迟然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缓缓道:“我不在,你或许早就喂野兽了,我说我是来登山的,你信吗?”  “我若说不信,你会说实话吗?”  尉迟然看着她,倒没有作声,莫少锦便是收回了目光,却依旧能感受到他那寓意不明的打量,令她不得不想要闪躲开来,她着实讨厌这种仿佛要把人看穿的探究。  而尉迟然却没有丝毫要放过莫少锦的意思,目光灼灼,始终落于她身上,过去半晌,才开口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次,是轮到莫少锦默不作声。  他又是浅笑,缓步来到莫少锦跟前,如此居高临下,身上是散发着让人觉得遥不可及高高在上,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极为暖人:“我发现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莫少锦别开脸,躲过尉迟然审视的目光,“那还真是抱歉。”  她是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懂这个人,还是离这个麻烦远点的好,想着便要动身,右手还在传来一阵阵的痛楚,稍微动动,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原本血红的袖子似被清洗过,目光沿着残留血迹斑斑的袖之而上,肩上,那道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了,透过裂了道口子的衣裳,能看到伤口被白色的纱布缠着。  莫少锦松了口气,——等等!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伤口不是自己处理的,而且,这纱布还是缠在衣裳里面,莫少锦一抬头,目光是死死的盯着他。  迎着那道仿佛可以剥皮拆骨是的目光,尉迟然翩翩一笑,“情况紧急,多有冒犯。”   莫少锦暗暗咬了咬唇,生气也只能是忍着,他都这般说来,而且自己身为大夫,更是不好去追究什么,可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身子就这样被男子看了去,心里不隔阂才怪,恼了好一会,才是咬着牙道:“多谢了!”  话毕,莫少锦是伸手扶着身后的树,想要站了起来,但尉迟然屈膝便伸手往她手上一抵,缓缓道:“你真的不打算与我说说你来这的目的吗?”   莫少锦是冷不丁道:“对尉迟公子的出手相助,我表示感激不尽,就这样。”   尉迟然嘴角缓缓垂下,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语气也是寡淡的很:“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莫少锦看了他一眼,猛然抽回了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哦,那依公子的意思,我该如何?”   只见他唇角是泛起一个撩人的弧度,映着正巧落于脸上的浅淡月光,一双若带桃花的眸子甚是勾人心魄,他低语道:“不如,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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