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借着石林的浅淡荧光找到伊砄时,他正在往风口那株粉紫色荧光小花的周围堆石块。已经堆了有半朵花高了,小花的活动范围虽然被逐渐增强的堡垒越圈越小,但却并没有妨碍它放肆地迎风狂舞——层叠的细小叶片被风吹散开,四处飘摇,四面碰壁,一簇光点或绽开或聚拢,和着风的节奏,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所幸这小子犯花痴还没到旁若无人的地步,塔尔一在他旁边蹲下他就察觉了。 “这朵纷舞花刚移植过来没多久,需要迎风生长,但根茎还很脆承受不住太大的风。”难得的严肃口气,说得却是跟自己受罚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话,“石林里每到晚上风势会比白天大出好几倍,我担心石栏挡不住。我走了以后你帮我多留心着点。” “你一点也不担心来的是刚才在大厅左侧的人?” 两人一个没出过声,一个没抬过眼,塔尔又因为伊砄对面、小花的后面就是根石柱,是在他斜后侧蹲下的,有此一问不奇怪。 “一起玩了这么久我还听不出你的脚步?”一个被罚跪着的人竟还跪得越发有底气了,话里话外满是不屑,眼也依旧没抬,“那些人这个时候没资格来石林,二哥身份尴尬这会儿也不会来,就算分辨不出脚步,这时候能出现在我边上的人,除了你也不作他想。” “那你父王母后呢?” “你闯了祸受罚的时候你哥会对你嘘寒问暖吗?” “我……没受过罚呀。” 无缝对答的两人出现了不正常的沉默,伊砄将他那张闻言后写满鄙夷的脸缓缓转向塔尔,在她不明所以的脸上审视了半天。 “你,扒完人皮后,也没事儿?”怎么也看不出破绽,但他确信她干的出格事儿肯定比他多得多也过分得多,罗勒大帝就算不及岌罔大帝严苛,可一个在星际有那样赫赫威名的人,实在不像是会包庇纵容溺爱妹妹的啊。 “啊?人皮?”塔尔愣了好半天才回想起来,“嗐,那算什么,我是灌了那人麻醉剂再动的手,扒完他就被我哥的人送去治疗了,据说后来给他换的还是星国当时最好的皮肤!你想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点痛没受到还被免费换了张细细白白的皮,加上胆小受惊吓一下子瘦下去不少,转眼就变成了个高瘦挺拔面目如玉的美少年!还要我负什么责,罚我什么?倒是可怜我,难得整人整得那么艺术,一张人皮完完整整干干净净扒下来,结果呢?我连一眼都没看完!还没欣赏就被罗勒收走了!” 伊砄顶着一副鄙夷的神情石化在原地,塔尔则被往事勾起了兴致,陷在回忆里一时跳不出来了。 “不过要说大祸……我还真闯过那么几次。你们苍狄的核心数据库你肯定从没进去过吧。” 伊砄机械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连它所在的宫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又点头。 “所以,你干的那些事儿在我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能被好奇心驱使着失手毁掉罗勒大帝大半个核心数据库的人。” “还能全身而退……”伊砄已经不记得要转换表情了,这么几个字说得似梦呓一般。 “这有什么不能的?科技大臣修复系统、信息情报大臣修复文件,善后工作可有序了呢!” “那……修复不了的文件呢?” “就……没有了呗。” 从转头起就一直被托在手里的石块因为手掌的倾斜倏地脱手,等伊砄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想要接住它时,塔尔已先他一步稳稳将其握住了,但因为掉落处和花的距离实在太短,饶是塔尔反应再快出手再迅速,还是不可避免地碰掉了一片花瓣。 细小的粉紫荧光随风起伏,久久不落,徘徊在光亮最盛处,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游子在对家脉脉诉说着绵绵的不舍与眷念,直至荧光消泯,带着它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直至最后一丝亮光从落瓣上剥离,伊砄比塔尔先回过神来。 “呃……”手里的小石块被伊砄挖走,塔尔看他将其小心翼翼放到石栏上后才扭扭捏捏吐出了句半真半假的话,“毕竟咱们也一起玩儿了这么久,刚才你在大厅当众矢之的的时候我却一句话都没站出来帮你说,想想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可千万别站出来!” 伊砄突然惊恐地转头朝塔尔瞪眼大吼,吓得她身子一仰一屁股坐到了沙地里,愣在原地好半天。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气势,是也只限于摔倒的那一瞬间,后来…… 风掣担心他和她走太近导致伊砄及他背后原本中立的淇奥王后站到坻漠一边,使那原有无数缝隙可钻的继承者之位迅速加固,所以借此机会千方百计要让他远离。风掣虽自恃有累累军功在身,在苍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伊砄毕竟是王子,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当然这顾忌只存在于塔尔像隐形人一样存在的时候,她一旦开口为他开脱,在草木皆兵的风掣眼里,原先的猜测便会立刻被证实成霍渎夺继承者之位最大的威胁。一生嗜血的人,要起杀心太容易了…… 这些暗藏在问责后的前因后果,塔尔直到在这儿蹲下来的前一刻才大概想明白,还是靠塔塔一路不断用“意识输出”在她脑中循环显示风掣的铁血手段后才难以置信地推想出的。 是岌罔大帝的基因太强大了吗?伊砄这样一个永远不着调的人,竟然早就想到了! “我父王最恨罚我的时候有人替我说情了!”伊砄看她被自己吓得不轻,默默反省了几秒,嘟哝着解释了这么句。 “这还叫罚?”塔尔原本已经手撑着地准备自己起来了,听他这么说,手臂一软,顺势就伸伸腿在沙地上稳稳当当坐下了,“你被风吹傻了吧!当时那情形,要是父王耳根子稍微软些或者他没想起拿苍狄的现行律法来堵那些人的嘴,你,你……你指不定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当我是你呀。”伊砄凉凉地白了她一眼,白皙的俊脸在近处粉紫色荧光的映照下,实在……有些瘆人,“那可是我亲爹!因为有人说情罚我多跪两天或者在属星多待两年倒是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开什么玩笑!” “那怎么他一说话你就开始抖了呢?”塔尔后仰着身子尽量远离那张怪脸,这小子斗志昂扬,实在不像是个挨罚的人,她被他这么一感染,便也差不多忘记他还是被罚跪着的了。 “你!”伊砄无语,这么丢人的事怎么就这么巧被她看到了呢……忙着眼珠把话题扯开,“不是,你来这儿到底想干嘛?良心有愧你还不赶紧安慰我,还在那儿使劲怼我!” 塔尔伸手狠狠在他脑袋上戳了戳:“我这不是刚知道自己阴差阳错让你少受了不少罪等你谢我呢嘛!” 伊砄捂着脑袋欲躲,却因为跪着活动范围受限制怎么也躲不开,只好边无章法地乱晃脑袋边崩溃地哀嚎“你作为一个大国公主能不能要点脸啊!” ………… ………… 往日和伊砄的相处,唇枪舌战虽免不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他的屈服告终的,今天他仗着自己已经受罚,有恃无恐,怎么都不肯示弱,直把塔尔怼到认输为止。塔尔来石林最初的目的——慰问他,也是直到针锋相对结束之后,她离开的前几分钟才勉强达成的。 石林的风势越发大,在一根又一根石柱重重的阻碍下,这里的风声总也不像一望无际的茫茫沙地上的纯粹,像是在一首男声合唱的壮阔歌曲中混进了几道尖利的女声,不仅破坏了音色整体的和谐,还带乱了整首歌的节奏,使得男声也不再整齐。要是用若可夫人异星故事中的一个词形容,那就是“鬼哭狼嚎”。 这些东西要是放在斯坦洛特,塔尔是完全不怕的,可在苍狄——这样一个于她而言一点归属感、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星国,一切都不一样了…… 耳畔是大风的喧鸣,身旁是如蓄势的机甲战士般矗立的石柱,路边荧光植物的点点亮光不仅没能驱散阴森,放眼望不尽的幽光反而使得整个环境更加诡异了! 这些曾在白天遇见过无数次的景物都让她无意识地绷紧了心弦,就更遑论道路尽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明显属于有行动力的生物的黑色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