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宜宁一个人看完电影,顺道去宗家送药。 宗家在淮海路商场楼上,外面看几扇落地长窗和一个石头小阳台,阳台上摆了几盆茶花,开得姹紫嫣红;里面一条螺旋形楼梯,伴着铁扶手和大理石台阶,通往幽深的高处。凤宜宁好像穿越到刚看的电影中,成了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人。 开门的是姚雯,她一见凤宜宁便欢天喜地招呼起来。凤宜宁把喷雾给她,她不接,非要凤宜宁到家里坐坐。 凤宜宁不得已进了她家门,姚雯又一个劲留饭。她说:“今天周六,本来时捷会回家吃饭的,不过你说他出差,那好,你代他留下!前两天有人送了老爷子一条二十来斤的查干湖胖头鱼,我们一起尝尝。” 正说着,宗庸行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看到凤宜宁一愣。姚雯就介绍说是她同学,来送药的,末了又大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和时捷也很熟。宗庸行连声道谢,也挽留凤宜宁吃饭。 姚雯忙着做菜,没说几句话,就一头扎入厨房。 何飞燕问她:“谁来了?” 姚雯说:“就是我那同学。” 何飞燕两条修得尖细的眉毛高高吊起,额纹鼓出:“就是你说给时捷的那个?我要去看看!” 姚雯知道她又要偷懒,拉了她说:“她留下来吃饭,待会儿管你看个饱,你先帮我把这些材料准备好,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凤宜宁坐在客厅陪宗庸行聊了几句,听到厨房里传来刀斩油煎声,很不好意思,她待宗庸行的问话告一段落,便提出去厨房帮姚雯的忙。 厨房像个展示厅,已经摆满了菜肴。红的是苔条花生,黄的是椒盐腰果,绿的是糖醋黄瓜,紫的是白糖薯泥。虾在水兜里扑腾,蟹已罗列盘中,胖头鱼洗净后放入锅里煮……各种佐料,星罗棋布。 何飞燕的眼睛像钩子一样,仔细打量了凤宜宁一回,先是让她出去坐着,后来见她认真要帮忙,和姚雯配合又默契,她便借口地方挤,自己出去了。 她一走,姚雯就抱怨:“叫她帮忙做两个菜,不是想溜,就是跟大厨似的,把人支使来去。我不会做菜,做得难吃,平时也没见她少吃。” 凤宜宁说:“她看着真年轻,才三十多的样子。” 姚雯一撇嘴:“可不就三十□□么。”她见凤宜宁睁圆了眼,模样滑稽,撑不住笑了,“你真是,难道还当她是元配?她以前在出版局给老爷子当秘书的,现在升了。你真是,哪只眼睛看她像你男朋友的妈?” 她叽叽呱呱的,把宗家的前世今生全部抖露给好友。凤宜宁早知道宗时捷是少数民族,有一个哥哥,想不到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兄妹四人,全是一个母亲生的。宗庸行秉性风流,和何飞燕纠缠不清,他元配一怒之下和他离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正说得起劲,门铃响了,姚雯冲出去开门。隔着段距离,就听到她的大嗓门:“时捷?你怎么来啦!”凤宜宁正在打蛋,手一抖,差点把蛋黄泼出去。 宗时捷莫名其妙地看着姚雯:“今天是本月最后一个周六吧?我说过不来?” 姚雯讪讪一笑:“宜宁说你出差,我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 宗时捷一愣,正好看到凤宜宁从厨房走出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凤宜宁心想:“他跟我说公司临时派他出差,不能陪我看电影了,现在看来,不是计划有变,就是他故意骗我。”她装作不知,正要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他家里,宗时捷瞥了眼兴致勃勃旁听着的姚雯,先对她说:“你出来一下!” 到了门外,宗时捷很不客气地说:“你这算什么意思?怀疑我,所以查岗查到我老家来了?” 凤宜宁解释:“没有,我……” “我以为你是知书达理的女人,干不出这种妒忌、耍小性子的事,看来是我高估你了。我今天临时行程有变,本来要告诉你的,看来不必了。你请回吧,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问我。我最讨厌别人偷鸡摸狗地打探我。” 凤宜宁被他说的呆在那里,委屈得眼睛湿了。 宗时捷有点可怜她,又一想:“话不说得厉害些,她们一个个得寸进尺起来,那还了得?”所以狠心不去理她。 他重新开门进去,恰好姚雯准备出来叫他们:“菜要上桌了,你们有什么体己话,吃完饭再说?” 宗时捷板着脸说:“宜宁有点事,今晚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姚雯叫起来:“那怎么行?天大的事,也不差一顿饭的时间!” 宗时捷看看凤宜宁。凤宜宁勉强说:“印厂……印厂的一批新书,出了点问题,要我马上过去。下次有机会再吃吧。” 她不擅长作伪,难受已经写满了脸上。姚雯不明底细,只得随她去了。 凤宜宁进去拿包,庆幸宗庸行和何飞燕都不在客厅。她没看宗时捷,低着头从他身边穿过。 ××× 宗庸行、何飞燕、宗家三兄弟和姚雯围着圆桌吃饭。 宗庸行的家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无论他的孩子到了哪里,有机会,必要回家,不可淡了家人间的感情。到目前为止,他三个儿子大致遵循他的教导,兄弟间关系和睦,老二和老三尤其亲密。 今天饭桌上的谈资,是那个忽然而至、忽然而去的凤宜宁。 宗庸行说:“你们真不懂事,怎么就这样让人家回去了?” 姚雯心里早在不平,趁机抱怨:“就是,人家本来不来的,是我向她求药,硬让她跑了一趟。饭都没吃,就把人家打发走了。” 宗时捷这时已知前因后果,闷闷地不说话。 宗庸行笑看他一眼:“我以前给你介绍的人,你大少爷看不上……”宗雪晨插口:“是二少爷。”宗庸行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找的那些,我也不喜欢。今天这个,我看倒是不错。我试了她几句,女孩子谈吐温雅,思路清晰,一看就是受过良好家教的。相貌也没话说。我看你早点定下来吧。” 姚雯一听,立即转怨为喜,帮腔说:“是啊,我这同学家世很好的,她外公中科院的,爸爸也是搞科研的名人,妈妈在大学教书,她从小在美国长大。而且她在出版社做,和爸妈很有共同语言。” 宗庸行说:“你有这样的朋友,倒是出乎我意料。” 这话摆明了看不起姚雯,他说惯了,不在意。姚雯听惯了,也不过在心里冷笑了一回。 何飞燕忽然插嘴:“雯雯,那女孩是你同学,那得多大了?” 她一说,宗庸行也注意到了,问姚雯:“对,她多大了?” 姚雯有点尴尬:“和我差不多吧。她十月生的,比我小一点。” 宗庸行皱眉:“那也没小多少。”说着向宗时捷投去怀疑的一瞥。 姚雯见情形不妙,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脚。 宗时凯说:“你们别光在这里议论人家,时捷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呢。时捷,你怎么打算的?” 宗时捷不耐烦:“刚刚接触,你们问这么多干吗?” 宗雪晨看出宗时捷不自在,便从旁为他解围:“二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下午还等你一起玩游戏呢。” 宗时捷说:“公司新进来的小妹妹搬家,我去帮她忙了。”他说着暧昧一笑。 这话一出,宗雪晨不屑地“切”了一声。宗庸行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状。宗时凯一脸“果然如此”,嘲弄地看看妻子。姚雯以为受了愚弄,不由沉下脸。 何飞燕笑着夹了一大块胖头鱼鱼脑到宗雪晨碗里,说他读书辛苦,要多补补脑。 宗庸行忽然想起件事来,问说:“雪晨的英文家教回来了没?” 何飞燕说:“别提了。她前两天从外地打电话来,说被扣在家里,已经相过亲,不日就要结婚,短时间内怕回不来了,要我们另择高明。她介绍了两个同学,但雪晨都不喜欢。时捷,要不你来教他算了。” 宗庸行第一个反对:“他不行。家教一要定时;二要严格。他时间不定,又惯会对雪晨放水……” 一片笑声中,姚雯又忍不住嘀咕:“说到英语家教,凤宜宁念高中时就教过同年级的人,还把人家辅导进了上外。” 宗庸行一听,脸现活动之色,何飞燕却说:“她恐怕不合适。时捷变数多,一旦他们分手,雪晨又得重新请家教。马上高三了,经不起再折腾了。” 宗时捷也说:“你们别给我添乱了。英文家教还怕找不到吗?” 姚雯心里暗恨,她本来想借此机会再帮凤宜宁一把,谁知三言两语,又被何飞燕破坏。 一直到晚饭结束,宗雪晨的新英文家教也没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