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同章晟信里说的那般，不消小半月，从京城奉命前来的特使就携着圣旨来了。　　　　不过西北军的将士们看见的自然是特使身后那流连不断的粮草车。　　　　那日，龙骑营的将士冲进她营帐：“老大！送粮草的来了！”　　　　“什么送粮草的？”苏海青疑惑，起身随他出去。　　　　行至军营前，那门前已经挤满了观望的士兵。　　　　苏海青挤过去探了探头。　　　　有人眼尖地发现她这个脑袋，立刻嚷道：“小青……唔唔唔！”被捂了嘴。　　　　苏海青捏住他的嘴，低声道：“我现在是男儿身！”　　　　唐庄会意地眨了眨眼。　　　　等她放开后，唐庄立刻抬手击了下她的肩膀，又文质彬彬地喊了声：“苏兄！”　　　　“……”苏海青猛瞪他一眼。　　　　瞧见周围将士都对这位‘特使’好奇的很，苏烈便招呼他进去：“庄儿，先去我帐里。”　　　　“好的苏伯伯。”　　　　苏海青跟在两人身后，还是不太敢相信，章晟怎么会把唐庄派来当这个特使！？　　　　唐庄才十四岁吧。　　　　说来，十四似乎也不小了。　　　　“老大，你认识那位京里来的啊？”炎子扒着她的肩膀，感叹地问道。　　　　那衣裳料子可真好，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那少年长得也玉面桃花的，像个白面儿搓出来的小玉人。想当初他也这样白过呢！　　　　苏海青抖肩甩开他的手，喝道：“站好！没骨头吗！”　　　　炎子虽然被人称作炎哥，可其实最怕的就是苏海青，当下撒开手，小声道：“老大你以前也是京城里的啊？那你怎的跑来西北呢，京城那样好。”　　　　苏海青淡定地朝将军帐走，“京城是繁华了些，不过也不怎的。”　　　　“哦……”　　　　苏海青进了营帐，问：“唐庄，章晟怎么会让你来？”　　　　唐庄这才刚坐下，还没喝上一口水呢，于是颇不乐意应她：“我同太子说我想来，便让我来了。你莫老将我当作小孩，我比你还大上一两岁呢。”　　　　苏海青抬手就给了他脑门儿一下：“也没见你哪处像个十四的少年人了。”　　　　苏烈在一旁见他俩笑闹，也无奈：“我看你们都像小孩儿。”　　　　其实苏烈和秦氏都觉得颇有意思。　　　　就拿唐庄和苏海青来说吧，青梅竹马。可总共也没见着几面，也没相处多久，可偏偏这两人就是投缘。　　　　只可惜做不成有情人。　　　　“有圣旨就宣旨，兜在怀里你是要作甚？”苏海青扬眉。　　　　唐庄口渴呢，这会儿正好吩咐苏海青：“那你先去给我端杯水来。”　　　　苏海青也无所谓，从他爹木柜子里拿出个新的水囊，叫人打水去了。　　　　等唐庄咕嘟咕嘟灌下半囊，才从怀里掏出那黄灿灿的圣旨，也没要她们跪，直接念道：“奉天承运，皇帝……简言之，要西北军即日起挥军北上，攻下北夷。”　　　　苏烈吞了吞口水，问：“是攻下北夷还是攻下北夷的某座城？”　　　　唐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苏伯伯也可这样理解。若说是攻下北夷哪座城……那就是北夷王城。”　　　　“……”　　　　苏海青倒是不奇怪，毕竟章晟在信里已经同她说了七八分。　　　　只是她疑惑：“这决定是太子所作还是皇帝？”　　　　“太子如今是监国。”唐庄目光变得幽深，“陛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早在两月前就封了太子监国之位。”　　　　苏海青挑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若是章晟的决定，我便去打。若不是，那龙骑营一人不出。”　　　　苏烈闻言瞪了女儿一眼：“这是抗旨！什么叫一人不出？哪怕是龙骑营也是朝廷养着，是陛下养着！”　　　　苏烈只当女儿被情爱迷了眼。　　　　苏海青却冷笑不语。　　　　当年若不是因为皇帝的那一道圣旨她又怎么会死？　　　　唐庄见父女两不太好，于是和稀泥道：“是太子下的旨。”　　　　“那我接了。”她一把抢过圣旨，拿着就走。　　　　苏烈瞪眼，“这丫头……简直胡闹。”圣旨也是能抢走的吗？　　　　依他看，恐怕就是因为那圣旨上的字迹是那京里的那人的吧！　　　　唐庄疑惑：“小青儿怎么知道这道圣旨是给她的？”　　　　苏烈猛地转头：“这圣旨是给她的？”　　　　“是啊，”唐庄笑笑：“恭喜苏伯伯，养出了一位将军女儿。”　　　　“什么？”　　　　“殿下封了小青儿为安荣大将军，作为主帅出征北夷，龙骑营则为此行先锋军。至于安荣大将军的品衔，殿下说了等小青儿凯旋后再定。”　　　　苏烈皱眉，问：“那我……”　　　　“苏伯伯就留守西北即可。”　　　　苏烈哑然。　　　　他女儿才十二岁，现如今就要抢了自己亲爹的活计了。　　　　这真是……　　　　唐庄笑：“苏伯伯就放心吧。小青儿肯定行的。”　　　　“你怎么知道？”　　　　“哦……殿下说的。”唐庄脸僵下来。忽觉自己方才竟然有那么一瞬十分信任那位太子殿下。　　　　罢了，太子殿下的确厉害。　　　　只是唐庄啊唐庄，你可莫忘了那个幼时为了姑娘与你打架的太子啊！　　　　太子糗事，必须记住！　　　　苏烈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由他们去。”　　　　……　　　　唐庄最后是被人领到了矮山坡上的。　　　　“喏，我们老大就在那！”小将士朝那方指了指，就跑下山了。　　　　唐庄走到苏海青身边，拿出随身的扇子故作风雅地扇了扇：“小青儿，这是做什么呢？”　　　　苏海青手里捧着圣旨，低声道：“我看圣旨呢。”　　　　“我自然知道你在看圣旨，我是问你，这圣旨里有朵花儿？你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唐庄随她坐下。　　　　苏海青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唐庄问：“我怎么不懂了？”　　　　苏海青勾勾笑，“男女情爱，你自然不懂。”　　　　“……”唐庄张了张口，好吧，他是不懂。　　　　“不说这个了，小青儿，你想想我为何要来一趟西北？”　　　　“不是来给我送圣旨的吗？”　　　　唐庄鄙视地瞅她一眼：“这送圣旨谁都可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说到特意来找，苏海青还颇不高兴：“你这厮还有脸提！我离京走了整整四年，你却连封信也不写过来，我只当你是死了！”　　　　唐庄委屈地大叫：“哪儿是我不给你写！我在你走了两月时就写了封信，想着太子殿下顺道将我这信一并给你，可谁知那个醋桶将我的信给扔进了御花园！”　　　　“本来我还不知道，后来还是纪轩鸣同我说的！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苏海青噗地笑出声来：“是真的？”　　　　“是啊！”唐庄瘪了瘪嘴：“后来我也不找他给我送了。可那厮将京城拿捏得像个铁桶一样，连　　只苍蝇飞出去他恐怕都晓得。结果我的信又让他给劫了。”　　　　苏海青也不太怪他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那便不怪你了。”　　　　唐庄不满地看她一眼：“你应当好好说说他！这样以后哪个男人还敢上你苏府提亲？”　　　　苏海青好笑，“你连一封信都捎不了给我，你当我真有人能来我苏府门前提亲吗？”　　　　“也是……”唐庄嘟囔一声，同情地摸摸她的脸：“真可怜，我这样水灵的小青儿，竟要许给那样的家伙。”　　　　苏海青挑眉：“哪样的家伙？”　　　　唐庄犹豫了下，觉得背后说太子的坏话到底不好，于是道：“也就是酸得很，其他的……倒也还不差。”　　　　苏海青笑地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我同你说，那厮当真就是个醋罐子，他还豆丁点儿大的时候就知道要跟我抢你了！”　　　　“好好好，他是醋罐子是醋桶。瞧给我们庄儿都恼急眼了！”　　　　唐庄瞥她一眼：“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庄儿，那是你能叫的吗？我可是你哥哥！”　　　　苏海青但笑不语，心里默默腹诽：你也就是一条大黄。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西北做什么？”　　　　“就是来找你，同你说说话儿。”唐庄看了身量拉长的姑娘一眼，心想真是长大了，出落得也越来越好了。　　　　“你说。”　　　　唐庄听她这么说，悄悄在心里想，小青儿还是小青儿，也唯有对着她，他才能说些心里话。　　　　“小青儿，你离京时告诉我，若有了心悦之人，就写信告诉你。因着信送不出去，我便亲自来了。”　　　　苏海青心里一抖，目光沉沉：“是谁？”　　　　唐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起来那个人了，嘴角勾了勾，“小青儿也认识的。只是……恐怕说了你会想揍死我吧。”　　　　苏海青声音一抖，强笑道：“至多就是你喜欢个男子……”那我也不会打死你。　　　　果然，唐庄猛地抬起了脸，脸色刷白，嘴唇轻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可见苏海青仍然面无表情，他身子僵了僵，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海青抿紧了唇。　　　　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将这个比她高出许多了的竹马抱在怀里，低声道：“没事的，唐庄，没事的。”　　　　唐庄眼里有点热，笑道：“本来也没事。”　　　　“那个人是谁？”苏海青问。　　　　唐庄沉了沉眸，“小青儿会同我爹娘讲吗？”　　　　苏海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当下一拳头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　　　　果然不能对这厮太温柔！　　　　“你若已决心今生同与他相伴白首，自然最后是要同唐叔叔讲的。”　　　　唐庄苦着脸：“我又不是太子，哪里值得他有像你那样的决心？”　　　　苏海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恼，“什么时候唐庄你也妄自菲薄了？”　　　　唐庄叹了口气，侧首看她：“青儿，真的不是哥哥妄自菲薄。他很好，他不比我差的。身份地位才能……反而是我配不上。”　　　　苏海青心里咯噔一声。　　　　隐约有了猜测。　　　　她沉着脸问：“是不是纪家的……”　　　　她看着唐庄突然一缩的眼瞳，心里那块大石就突然重了千百倍。　　　　苏海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死瞪着他：“唐庄，你……左相家就只有一个儿子！与你不同！你怎么，怎么偏偏就……”　　　　苏海青曾想，只要唐庄想要的，真心喜欢的，那她就是强也给唐庄强来一个白头偕老。　　　　可是，为何偏偏是纪轩鸣？　　　　“青儿也觉得这不对吧？为何偏偏是他？”唐庄轻笑，眼里忽明忽暗看不真切，“我还只有豆丁大时就认识他，左相右相之子，世人都拿我们二人相提并论。纪轩鸣永远是最好最叫人称颂的。入了太学，我约莫有些懂他了，那哪是什么都好，他那性子，恐怕是个人都不待见，冷冷冰冰的。只是为了左相，为了许多，又必须装作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来。”　　　　“我发现自己总是看着他。从幼年听着纪公子如何如何，到我渐渐懂他……”　　　　“我晓得这不对。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些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直视的东西，我怎么敢把他给拉进来？”　　　　“你莫担忧，我藏心里，我定会藏好的。”唐庄眼眶红红的，嘴里说着重复的话，不许自己说出来，不许自己做些多余的会害了他的事。　　　　苏海青咬着唇，只能又坐下，把少年抱住。　　　　“青儿，你与太子相处时，胸口也会疼么？我会疼，既是心疼，又是高兴。有时候复杂到，连我自己也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会。我也不晓得那是什么，大抵就是世俗所称的情爱吧。”　　　　“是吗？”唐庄笑，“没想到我还真是个断袖啊！竟然是情爱，我对个男子动了心。”　　　　苏海青想想那纪家公子的名声，也随他笑：“就纪轩鸣此人来说，你也不亏了。”没亏的喜欢上一个粗鄙小人就是最好了。　　　　可如今，她又心疼唐庄。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喜欢一个粗鄙小人，那人要银钱他就给银钱，要什么给什么，总不会落到如此求而不得的地步。　　　　“小青儿，此事你不要同旁人讲。我也不打算说出去的。待我弟弟长大承了官爵，我便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去，过些简单日子。”　　　　苏海青郑重地点了头，只说：“即便是去无人认得的地方，也千万不许不同我联系。”　　　　唐庄笑起来：“好。”　　　　苏海青看着少年郁郁寡欢的模样，嘴角无论如何也牵不起来。　　　　前一世唐庄最初上心之人并非纪轩鸣。　　　　而是一个伺候他的小厮。　　　　唐庄幼时在江南遭过劫，是那小厮舍命救了他。　　　　小厮本身份低微，却因救过唐庄的性命而颇得关照，于是扶摇直上，成了唐家的管事。　　　　后来唐庄似乎也挑明了心意。　　　　可惜……　　　　最后唐庄便南下，去了哪里，最后又在哪里，又是几时离开人世的。　　　　这些，苏海青都不知。　　　　这一世，不是小厮，却还不如喜欢一个小厮。　　　　左相，左相之子啊……　　　　心疼的同时，苏海青又觉想笑。　　　　这唐庄，眼光还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