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最后还是没打开，这是考虑到夷人难民既有可能为了吃食衣暖去袭击大章子民的缘故。 于是最后是靖都衙门煮好粥了，自城楼上一锅一锅的用绳索送到底下。 西北军接到粥后再分发给难民。 一开始情况的确不受控制。 难民闻见粥香，都朝城楼下扑了过来。 场面一度混乱。 西北军将士用极其蹩脚的北夷语叽里呱啦胡言乱语，本意是想让他们来领粥，可夷人们一听，反而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听得懂，那是军中用语！ 这是大章的将士！ 他们得更小心一些。 大章人会杀了他们吗？会将他们带去做俘虏吗？ 他们小声问着周围的同族。 有人犹豫，有人也无所无惧！ 有一抱着孩子的夷人妇女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西北军将士面前：“@￥#￥&&（……*”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双眼通红。 夷人同族听得懂她的话，也有许多人跪了下来，神色哀求，嘴里也吐出好几个音字。 苏海青是听得明白的，她心里一酸，借着绳索从城楼上跳下来。 她一边同将士说：“那个女人的孩子快要死了，希望你们能给她的孩子喝一口粥，那么她即便将性命交给大章也可以。” 一边端着碗舀起粥来。 将士们端着锅的手一僵。 “那些人……”苏海青指了指跪在冰雪里的夷人，“这些人，向你们下跪，是为了他们身后的老人孩子。” “小姐……”有年轻的将士已经红了眼眶。 冬雪皑皑，能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宁愿将生还的希冀全数寄托在孩子身上，这是人性本能，是天下娘亲的慈爱。 苏海青不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只冷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端着锅的把锅给我扶好了，落在雪里凉了就让你们把整锅粥全灌下去！” “是！！”将士们绷直了身体，稳稳地端着大锅，不让锅底挨着地面冰雪。 想让这些能救命的粥，再凉的慢一些。 苏海青派了几个人施粥，而她快步走向那个跪地的妇女，将碗递给她，用夷话同她说：“你的孩子要活着，你也要活着，否则他将无处可归。” “谢谢你！”妇女眼睛发红，却又极其坚韧，她咕嘟咕嘟喝了一口，然后埋下头全数渡给了怀里五六岁的孩子。 半碗粥喂完，孩子原本青白的脸色缓和一些。 苏海青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冰凉的脸：“会没事的。” 无论是灾难，还是战祸，黑夜总有尽头，黎明也快要来了。 有了苏海青这个译话使，赈灾的事意外地顺利起来。 他们此行从京中来，带着皇上派发的赈灾物什，还有自己傍身的金银。 苏海青将自己被封公主时受的赏赐原数拿了出来，换成衣被给了他们。 靖都住不了难民，他们就买砖添瓦，为他们在这平地上筑起屋子，抵挡那寒风飞雪。 有闲暇时，她就拿出笔纸将自己所见所闻都写下来。 直到信纸被她写满，她才方觉……竟也没有一句问候他的话。 于是提笔在末尾添上一句：章晟，你身子如何，人还好吗？可要好生用膳，莫要太劳累了！ 其实她还有太多话想同章晟讲。 我能够救下一条条性命，我不悔来到靖都。 大章官爵腐烂生蛆，我若是哪一日忍不下去砍了几个人的脑袋，那时你千万要在皇帝那里护着我。 当蛀虫全部剔除，这大章风景，一定会更美吧。以前你一定见过了，而我没能见到。 这一次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坐在宫阙楼阁，望大章万里江山。 这些话，苏海青埋在了心里。 她深吸了一口。 不可否认，她想他了。 将信纸折好，苏海青命自己的小厮去了靖都信使那里，将信寄回京城。 交代好之后，苏海青转身回屋，却见她爹站在树下目光莫测地看着她。 苏海青笑了笑，问：“爹这是怎么了？” 苏烈走了过来，捏着女儿的笑脸，“你派人去信使那里作甚？” 苏海青不否认，“我去给章晟送信。” 苏烈心一跳，又想起那日在城门口女儿哭得像个泪人的那一幕。 他嘴角绷直，“爹娘和陛下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你们一个在京一个在北，你又何苦为难自己！说不定哪日你回京时他都三妻四妾后院三千了！” 苏海青笑，“爹，不会的。”她笑意轻浅，但目光笃定。 苏烈闷着脑袋转身，“以后不要送信了。车马那么慢，待送到都何时了！” “无碍的。”相思如狂，若不写些东西寄托，会将自己逼疯吧。 “……” 苏烈：女儿执迷不悟怎么办好？ “青儿，再过些时候安顿好靖都难民，我们就去安定城了。” “好。” “你是女儿身，入不了军籍，除非有陛下亲批……”苏烈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女儿。 苏海青心想，他的亲批自己可不想要。 上一回亲批就让她一个女子去了军营，若不是她身手好，恐怕只有沦为那些粗汉取乐的用具的份。 她只道：“您就让我去吧，大不了女扮男装。”她想起章晟临别时与她说的，她就有自信，哪怕最后女儿身被拆穿，将来章晟也肯能护下她的。 他不是说了吗，任她戎马，待她凯旋。 苏烈看着女儿脸上的不自觉的笑，心里一寒：“你就笃定了那太子能保住你是不是，这是欺君之罪！” “可是爹，苏家人世代为将，怎么能断在女儿这里？”苏海青扬眉，拿列祖列宗压他。 谁让你不生个儿子？ 苏烈张了张口，泄气地吐了口气。 罢了罢了，随她去，随她去！ 苏海青抬眸看向更北的方向。 心想，安定城，这一次…… 我定护好你，不仅护好，我还要将北夷捏在手中，以报前世身死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