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儿方才着急告状,这会子才看到地下垂手恭敬站着个眼生婆子,来回多看了几眼,早把此前的状子给忘到九霄云外。
奶妈子并丫头们忙上前将两位小主子带出去,赖婆子又合掌一拍,且喜且赞:“哥儿姐儿看着可是大安了?真真和太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聪明伶俐得世间少有!”说罢又提到二太太王氏所出之次子,“三岁上下就认了百十个字在腹中,再没那么聪明的哥儿。”
“宫中贵人的弟弟,想来也是有造化的,必与旁人有些不同方为正理。我这两个业障,今儿看着还好,保不齐明儿吹阵子风就得劳烦大夫用药,哥儿未曾开蒙,姐儿亦不过只叫她看点子三百千千而已。”贾氏胡乱赞了几句,借着养病之由打发婆子下去做事,又指了个大丫头清点药材好入库,这才靠着迎枕与贾二家的抱怨:“自打二哥家的二哥儿落草,那些个溢美之词就没断过,小人儿家哪经得起这么念叨。母亲对这些下人也太宽厚了些,纵得他们都敢替主子做主了。”
二房送长女入宫之事贾氏早有耳闻,不过小选进去与人做个有品级的丫鬟罢了,哪里及得上教养男丁使其立身立德?后者方为家族兴盛之道,走捷径每每能快不能远,若是后来者后继无力,不知道这头里有还有多少饥荒要打!
贾氏有心劝解一二,又一想那名叫元春的侄女自有亲爹亲妈看着,且轮不着个嫁出去几乎十年之久的姑母操心,因此又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事放回去,权做自己是尊木头菩萨。
贾二家公婆两个都是贾家三辈子的家生子,老子娘并七大姑八大姨俱都留在京城,嘴里心里眼里自然偏着那边儿。站在窗户底下看看外间哥儿姐儿玩耍,回头与贾氏添了回热茶劝道:“二老爷家的大小姐与国公爷赶在同一个好日子里,也是造化。人都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定能扶上去。这么一寻思,二老爷不是白捡个现成的国丈做?二太太膝下的哥儿大小竟也是位国舅爷!”
她说得心里直冒火,贾氏躺在床上却听得不是滋味儿。莫说本朝,便是上数几代,靠着后宫干系往上爬的人家大多都叫外头戳着脊梁骨念叨。好不好的一顶“外戚”帽子扣在头上,有才无才从世人嘴里出来都无甚好话。
往日时常闻得二哥家哥儿姐儿这样好那样好,自是动了点子“亲上做亲”的念头。只叹娘家这一代无甚合适女孩,要么定了往宫里送,要么庶出不匹配。再要说将嫡亲女儿聘过去,二哥官职也忒低了些,‘高门嫁女,低头娶妇’,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没法儿张嘴。且孩子们都还小,将来甚么路数如今也看不出,只得拿话先拖着,打算边走边瞧。
如今病中先是叫母亲一封信堵得哭笑不得,再听人这么吹那几个孩子,味道就又不一样。
“满嘴胡吣甚么!那国丈国舅的话再不允乱说,纵得你们不知国法利害!”
贾氏心道就算侄女儿元春爬上去做得一宫之主,又能如何?说到底,宫中除了皇后娘娘余者终究都是妾,这天下谁还与嫔妾父母论亲家!说出去不光被笑死,必得叫言官追在屁股后面上折子弹劾,自己与自己寻不是!
说到底,支撑门楣到底还得看外头爷们儿。男儿想在朝堂上立身,要么苦读诗书,要么从军奋勇。后者因着军权干系重大已渐渐行不通顺,唯有读书一途方可出头。母亲究竟怎地了?竟糊涂得厉害,不说约束家下子弟紧守门户,反倒还尽往外弄些虚的。譬如二哥家的嫡次子,七岁娃儿,再早慧能早过那三岁解经义的李东阳?也就是大哥二哥寻常不往朝上站,未叫有心人看在眼里罢了,不然只需架个秧子,管保下不来。
不想则已,越想心头越是怕得紧,眼见娘家已是坐在火山口上了,还在哪儿赞叹繁花似锦烈火油烹。贾氏遂喊人扶着挣扎起来拢了油烛,提笔细细写封长信殷殷切切叮嘱母亲。
先不说贾家那边收了信作何感想,外书房里同样接得泰水大人信笺的林如海亦是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无论贾氏于何处遭人毒手,总归她是受了害,这会子正常人都得想着先怎么瞧病,再论其他,偏就这位史太君,一心分剖责任处分。这又是何必!合着横竖贾家女儿嫁进林家便是林家的人,是好是歹贾家并无半分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