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清晨,一匹快马安静地出了城门。城门上站着一个衣带翻飞的姑娘。她蒙着面,一双杏眼淡漠却又水灵。 她望着快马飞快往西郊而去,绕过郦水,绕过息云山脚,又向北去。 她点了点脚尖,纵身一跃,似是足下生风,眨眼间,城门上已无一人。 她毫无声息又迅速地往那匹快马离去的方向追去。 青衣的姑娘追到快马之后,轻挥衣袖,一片细小的竹叶直直朝马上之人的脖子飞去。只一眨眼,马上之人翻下了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衣姑娘走过去,从他的衣袋里摸出一封信。信的封口处,是一个黑色的密印。 她收起信,一转身,一柄剑却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见到来人,微微有些讶异。 “阁下,可是落英楼的夏姑娘?”来人先开了口。 青衣姑娘没有作声,轻抿了抿唇。 “敢问夏姑娘是何意?”来人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该说,红衣先生是何意?” “看来,林贵妃考虑事情,周到得很。”夏槿终于开口,“只是杨先生,你应该好好在佑旻等待太子。” “难道,夏姑娘知道太子的下落?”杨盛,太子的亲信,执剑比着夏槿的颈项。 两人皆是一身青衣,男子眉目俊朗,神姿温润,女子杏眼细眉,清秀淡然。若不是此时针锋相对的姿态,还真是很相配。 夏槿眼眸中忽然充溢了些许笑意:“贵妃站在哪一边,杨先生也不敢贸然断定吧?” 杨盛沉默。 “是先生建议吴歌前去西北掌握伐北军,杨先生还认为我们该让这封信送到西北么?”夏槿看向杨盛的眸子。 杨盛依旧没有答话。 “只要杨先生回佑旻,当此事未曾发生,落英楼定可保太子安全回到佑旻。”夏槿认真地看着杨盛的双眼。 杨盛感觉到,这眼神中的诚意,是真真实实的。 他收回剑,凛下声音:“多久。” “最迟,吴歌带伐北军回朝之时。”夏槿说完,拿出那封信,向杨盛递过去,“若杨先生依旧不信任在下,想要此信到叶闵的手中,也请便。” 杨盛推回夏槿的手:“不必,既是先生建议陆夫人前去西北,在下也没什么可说。只希望夏姑娘和落英楼,说话算话。” 夏槿微微颔首,收好信,转眼不见踪影。 杨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离开。身后只剩越落越多的落叶,慢慢覆在那匹快马之下的男人身上。 城门前风卷起尘沙,守城的士兵关上城门,再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能出来。 皇宫里木叶繁盛,蝉鸣声声,倒不像大家心里那般凄切。 贵妃殿内依旧香雾缭绕,和瓶中正盛放着的一支夏菊清气缠绕,沁人心脾。 可殿内的人,却似乎不怎么有心享受。林贵妃眉头紧簇,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母妃!”公孙俞快步走入殿内。 “如何了?”林贵妃问道,“叶闵将军可有说何时回岩城?” 公孙俞摇摇头:“今日我接到叶将军的传信,说吴家少主已带着军印到达宁城,准备带领军队彻底扫清边境突厥之患,待敌军撤退,伐北军即刻回朝。” “吴家少主?”突然,她脸色泛白,连连说道,“吴家哪来的少主?哪个少主?” “还能是谁?”公孙俞道,“当然是吴家长女吴歌。” “吴歌……”林贵妃紧皱眉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正在林贵妃要说什么之时,公孙绎走进了贵妃殿。 他脸上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只是,林贵妃感觉那笑容里,不再是往常的虚伪,而是狠绝。 公孙绎的身后,两个下属抬着一个人跟了进来。 林贵妃看清了人,脸色顿时煞白。 她的手微微颤抖,步伐一个不稳,竟差点跌到地上,好在公孙俞及时扶住。 公孙绎仍旧是笑着望着林贵妃,缓缓开口:“孤的人在城外看见这么个人死在路边,觉得可能是贵妃的人,就带回来了。” 林贵妃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直直看着公孙绎。 “母妃,怎么回事?”公孙俞茫然万分。 林贵妃没有回答,眼眸里盛满惶恐。 公孙绎走到香炉边,从袖中抽出一枚印着黑色密印的信笺,轻轻扔进香炉。漆蜡和纸张燃烧的味道随香炉里的香味萦绕在殿内。 公孙绎直直盯着林贵妃的双眼,笑意仍不减。 “近来城中不太平,贵妃也要多多留意,可别让歹人闯入殿中。”公孙绎话罢,扬扬手,转身往贵妃殿外走去。他身后的守卫即刻替换掉了贵妃殿原有的守卫。 “二皇子殿下那边,孤也同样会照应。”丢下这么一句话,公孙绎消失在贵妃殿门前。 林贵妃瘫坐在案前,双手止不住发抖,连连摇头:“完了……” “母妃,到底怎么了?”公孙俞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头绪。 林贵妃声音有些颤抖,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公孙俞:“俞儿,若我将一切告诉你,你万不可冲动。” 公孙俞点头答应。 林贵妃微微调整自己的气息,片刻,她抬起头,说道:“公孙绎不远万里来到岩城,其实另有目的。” 公孙俞看着林贵妃,瞪大了眼:“另有目的?母妃这是何意?” “他不甘心待在遥远的吴郡作王爷,插手岩城之事,恐怕是有些不该有的野心。”林贵妃说,“护城军、羽林和佑旻一直都找不到太子,就是公孙绎从中作梗。” “从中作梗?母妃你是说,是公孙绎让我们迟迟找不到太子?” 林贵妃点点头。 “可母妃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孙俞问。 “公孙绎找过我多次,暗示他会杀了太子,让我做好准备,扶你上位。”林贵妃说,“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他想控制你,利用你的身份,实现他的野心。” “怎么会?”公孙俞惊道,“我以为公孙绎来到岩城,是因为父皇的遇刺……” “俞儿,你终究是年轻了些。”林贵妃说,“公孙绎远在吴郡,又怎么会对皇城之事知晓得那么迅速?一定是有所准备。” “竟是如此。”公孙俞愠怒道,“我竟现在才知道,这个整日帮扶我之人,竟是个乱臣贼子?” 林贵妃担忧地看着公孙俞:“母妃没有告诉你,是因你性子单纯,我怕你冲动之下去找他,给自己带来灾祸。” “那刚刚,公孙绎的那些举动是何意?”公孙俞问。 “几日前,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我偷偷给了一名入宫复命的佑旻军人,让他们留意公孙绎,另一封,我遣了信任的人,想让他带给叶闵。”林贵妃顿了顿,“可那个人,被公孙绎截到了。” “那封信,就是公孙绎方才烧掉的信?” “没错。”林贵妃点点头,脸色发白,“我在信上说,让叶闵带兵回朝,假意听命于公孙绎。而后约见公孙绎进军营商谈事宜,再将公孙绎围杀于营中。” “那么,公孙绎现在是知道母妃要与他作对了。”公孙俞也皱起了眉,思索良久,方说,“要不,明日我宣陆煜进修昭殿……” “不可。”林贵妃打断他,“一来,宫中不知有多少公孙绎的眼线,二来,陆煜的立场,我们也不知道。” “陆煜的立场?母妃你是说……” “公孙绎先是建议你提拔陆煜,后又暗示我,说陆煜放弃寻找太子,接你的谕令回城,是为助你早日登上皇位。”林贵妃说,“俞儿,你想想,公孙绎是谁带来岩城的?” “是陆煜……”公孙俞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母妃,公孙绎这么说定是在挑拨陆煜和我们的关系。” “也有可能。”林贵妃说,“但陆煜那日进宫述职,半句没有提到让你提防公孙绎,难道一个手握十万重兵的将军,会发现不了公孙绎的野心?” “或许是公孙绎伪装得太好,他没有察觉呢?” 林贵妃望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烟:“对。但就是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又被公孙绎控制,才更不可轻举妄动。” “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若陆煜不是站在朝廷这边,那么吴歌去西北就危险了……”公孙俞说。 闻言,林贵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握住公孙俞的手:“俞儿,公孙绎是不是曾劝你召回伐北军?” “对。”公孙俞回答。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林贵妃语气有些激动,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光,“若陆煜和吴歌是公孙绎那边的,公孙绎根本无须通过你掌控伐北军……” “这么说,陆煜是站在朝廷这边的!”公孙俞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明日,我就想办法与陆煜联系。”公孙俞说。 林贵妃点点头:“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