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心如蛇蝎》写得比较累,暂时不想自虐,想开个轻松点的脑洞,于是有了这个故事。不过真的开始写,发现其实没有那么轻松,大概还是会偏一点正剧。但是不要被迷惑,这依然是个抽风的脑洞文。前半程会像个正常(?)的重生文,后面就开始放飞了。介于之前的言情文其实言情部份比重都比较小,所以这次尽量让男女主认真(?)谈个恋爱。HE预订,不开玩笑。 天通二年,岁在甲子。 立国二百七十余载,虽然数度中兴,国朝终究还是难止倾颓之势。即使哀帝死后形成的几个小朝廷仍在苟延残喘,可在武宁节度使陆仲看来,这几个名不副实的小朝廷被各路诸侯瓜分不过是迟早的事。旧朝覆亡已成定局。 昭帝以来,武将割踞、宦官乱政,千疮百孔的王朝早已是日薄西山之相。壬戌宫变,末帝身死,其后便是群雄并起,攻伐不止。虽然有人在变乱之后拥立宗室为君,也不过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节镇自立已久,根本不愿听命于傀儡天子。不到两年,便有数个小朝廷分崩离析。余下的两三个也被权臣把持,恐怕很快就会步其后尘。百姓为战乱所苦,四散流离,即便战火尚未波及之处,也已现了乱象。 “先王创业,筚路蓝缕,宵衣旰食,历经百年方见兴盛,覆灭却在旦夕之间。如今战乱四起,不知何年何月,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郎主在说什么?”这番话略嫌深奥,令牵马的家仆有些疑惑。 “没什么,”微服出行的陆仲眼望路边乞食的流民,轻声叹息,“不过是路见流民,心有所感罢了。” 话头一起,仆从们也跟着议论纷纷:“近日流民确实越来越多,弄得咱们这儿也跟着乱了。” “可不是,听说这阵子都出了好几起流民抢劫的案子了。” “早先还有人同情这些流民,如今看他们这样凶悍,也都怕了。他们没个营生,岂有不作乱的道理?” “听说宣武已经在驱逐流民,泰宁也要开始了。我们是不是也该驱赶一下?”有人问道。 陆仲身为此地节帅,掌管徐、濠、宿等四州事务。流民不断涌入也令他十分头疼。听得人问,他不由叹了口气:“流民也只是想活命而已,就这么逐走,于心何忍?可是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连州城治所都涌入这么多流民,其他地方可想而知。回去以后得告知家中诸人,让他们近来无事不要出门,免得生出事端。” 一名家仆说:“阿郎怎么不早说?大夫人听说城外寺庙灵验,今天一大早还带着郎君、娘子去拜佛咧。” “胡闹!现在到处都是流民,还出城拜什么佛!”陆仲连连摇头,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关切地问,“他们出门时,可曾带足护卫?” “倒是带了不少人……咦,阿郎你看,那不就是大夫人的车?” 陆仲顺着家仆的指引望去,确实瞧见一队人马,正是寡嫂李氏并几个小辈的车马,在兵卫们簇拥下向他们行来。当先的那辆牛车上,车夫认出陆仲,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阿嫂今日拜佛回来得倒早。”陆仲下马,隔着车帘问候。 “拜佛?”车内一个女声冷笑,“碰上晦气事,连城都没出呢,拜什么佛!” 陆仲听得他们无事,总算放了心,同时却又有些不解。骑马跟在车后的锦衣青年下马,对他一揖,向他解释:“途中遇见一个醉酒的道士,说得满口疯话。母亲心中不悦,便折了回来。” 这是陆仲亡兄的长子,名唤陆询。 虽说长嫂孀居以来性子愈见尖刻,可对僧道仍然礼敬有加。她今日竟会对一个道士生气,不免让陆仲奇怪:“那道士说了什么话,竟让阿嫂气成这样?” “这……”陆询面露难色,眼神飘向后面的犊车。 “见了那个丧门星,能有什么好话?”车内妇人怒道。 此言一出,陆询不免尴尬:“表妹的车就在后面,母亲这话……叫她听见岂不难堪?” “听见怎么了?”车内女声不依不挠,“克死母亲,又克死舅舅,下面还想克谁?是不是要把我们一家老小克死她才高兴?” “母亲……” “好了好了,”陆仲打圆场,“既然是个疯道,所言何足为信?城外流民众多,并不安全,不去也好。阿嫂要拜佛,尽可去市坊内的庙院,何苦定要去城外?” 陆询连忙附和:“二叔所言甚是,市坊之内就有佛寺,不如我们转去那里?” “罢了,”车内妇人道,“我如今也没兴致了,何必再让旁人看笑话?回家去吧。” 她吩咐车夫离开。陆询无奈,却也只得示意诸人跟上。 陆仲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辆犊车。由始至终,那辆车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但是陆仲知道他们的话,车里之人必是都听到了——即便未曾听到,猜也猜得到。陆仲一声叹息,决定暂停这日行程,先跟着他们一起返回陆府。否则不知回家以后,嫂子还会对那孩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一行人很快回府。陆仲下马时,已有婢女挑起了犊车的帘子。车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中等身量的少女。不待李氏开口,陆仲已亲切唤着外甥女的小字说:“阿沅,你过来。阿舅有话问你。” 被称为阿沅的少女松开扶着侍女的手,不慌不忙向李氏道了一个万福,才走向陆仲,对他施礼:“阿舅有何吩咐?” 说话时,她已经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陆仲仔细打量外甥女。虽然表现得非常平静,但是她脸上全无血色,可见只是强作镇定。他暗暗点头,自己跟回来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他对少女温和一笑,抚着胡须道:“昨日有人送我一幅古画,可我瞧着有些疑惑。你向来见解独到,可否替阿舅参详参详?” 少女回以一笑:“阿舅过奖了。阿沅年轻识浅,哪里有这样的眼力?” 她显然明白陆仲的意思,虽然说着自谦之词,却没有拒绝舅父的提议,乖乖跟着陆仲走向书室。 舅甥二人很快走出李氏的视线。确定长嫂听不见他们说话了,陆仲才低声对少女说:“你大舅舅官运亨通,本是家里最得意的人。谁料壬戌巨变,他护卫哀帝以致身亡。你舅母和表兄又是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逃出京城。她心里一口怨气未消,难免移了性情。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少女停住脚步,低头回答:“阿沅自幼无依无靠,承蒙两位舅舅养育,得以成人。舅母也曾对阿沅照料关怀。抚育之恩,没齿不忘,又岂会因些许小事记恨?何况大舅舅生前与舅母恩爱非常,遭逢大变,大舅母哀痛过毁,偶有失言也是人之常情。阿沅若因此怨恨,便是不明事理了。” “好孩子,”陆仲欣慰地点头,“你能如此体谅大舅母,不枉阿舅疼你一场。” “可是……”少女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仲看出她有心事,柔声问道。 “我……”少女面有忧色,无意识地绞紧自己衣带上的丝绦,“我怕……” “怕什么?” 少女犹豫半晌,终于小声说:“阿舅,我……会不会真是个不祥之人?” 陆仲只觉得好笑:“一个疯道士就把你唬住了?” “他一眼瞧出我没有父母缘。我们家的事,他也说得八九不离十。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少女说着,眼圈微微发红。这才是她一路愁眉不展的原因。 陆仲提点她:“你舅母车上可有我们家的标记?” 少女愕然,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这不就对了?”陆仲摊手,“我们家在徐州也算略有名望。如今你三个姐姐远嫁在外,两个妹妹还小,家里这个年纪的女孩除了你还有谁?那道人既知道车上是我们家的人,又怎会猜不到你的身份?他既然猜得到你的身份,想必也知晓你的身世,说中了又有什么稀奇?” “可我还是担心。阿沅一向受舅舅、舅母照顾,若是因此带累阿舅……” 陆仲哭笑不得。他这外甥女一向聪敏,竟在这件事上如此看不开。沉吟片刻,他再度用和蔼的语气问:“那道士究竟怎么说的?” 少女低头回忆:“他说……小娘子有敏慧之相,可惜命中带煞。若配凡夫,恐怕六亲缘薄,一世孤寡。”这番话无疑令她十分难过,越到后面,她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原以为陆仲听了也会和李氏母子一样脸色大变,谁想他哈哈大笑,全然不以为意:“这就把你吓到了?阿沅啊阿沅,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少女本已不安,如今又被舅父取笑,愈发手足无措。 陆仲并不急着解释,而是抚着胡须道:“这几个月徐州一直在练新军,近日也该看看他们操练得如何了。阿沅,过两天阿舅带你去瞧瞧热闹可好?” 少女不意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愣了一下才问:“阿沅一介女流,去军中做什么?” 陆仲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带你见识见识,省得成天在家胡思乱想。你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叫煞气?阿舅我出身军旅,如今遭逢乱世,更是时时操练兵马,身上的煞气岂不远强过你?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再说了,带煞怎么了?要我说,带煞才好呢。如今这世道,没点煞气怎么护得一方平安?” “可是……”少女还想分辩。 陆仲冲她瞪眼:“什么可是?那道士不是说了么,配了凡夫才会六亲缘薄,一世孤寡。我家阿沅知书识礼,容貌又端正,针线女红样样都好,匹配的能是凡夫么?不配凡夫俗子,哪来的六亲缘薄,一世孤寡?也就你这傻孩子才这么想不开。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日你随阿舅走一趟,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命中带煞呢!” 说完他一声长笑,大步走了。少女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忧心了大半天的事,竟然这么简单就让舅舅给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