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穿着大红色的短褂,骑在一匹马上大声吆喝请战。
“听说他以前是帮南方的官府人家养马的,不止懂马的脾性,还深谙驾驭之道,来京城个把月了,还没碰上过对手呢。”
“莫非这人就是那个胡马儿?”
“就是就是,他爱马痴马,到最后都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就叫他个胡马儿。”
“哪里才是京城,我听说他一路从济南过来,每到一处都设擂,还没输过呢。倒是赢了满堂彩,口袋里的银子都渗出来了。”
“哪里渗出来了?我怎么看不见……”
“哈哈……”
我听着旁边几个人无聊的对话,不由得翻翻白眼,深谙驾驭之道?他们难道没听说过本公主可是和硕特部的‘行踏落花不留香’?
“都说京城人才辈出,本大爷来了个把月了,既没见到虎头,也没见到狮尾。难道要让大爷我失望而归吗?有本事的、有胆量的,都出来试一试吧!只要赢过我,这锭金子就归他!输了也不怕,花三两银子买个乐,也不亏啊。”他三两句话就把底下的人说的挽袖束发,跃跃欲试。
这真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我没有三两银子,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我来试试。”东边传来一记很平静的声音,却让所有叽叽喳喳的人住了声看过去。
大家却失望了,声音的主人儒雅年轻,一身白衣,长相俊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深邃明亮,鼻梁高挺,嘴唇细薄,墨黑色的头发一尘不染,系着淡青色的发带。这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散步的公子,哪像个赢得了大汉的壮士呢?人群不免发出一阵失望的哗然。
我却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以,公子一身侠气,准得让大家看场好戏。”胡马儿大声说道,眼角眉梢都有喜意,自觉已胜券在握了。
那白衣人虽然儒雅,却颇有些气势,压根不理会人群的喧哗,径直走到拴马的地方挑了很久,挑中一匹已有些年岁的老黑马,他娴熟地翻身上马,远远的扔了一锭银子到擂台的托盘里,正好打翻了里面放着的那锭金子:“开始吧。”
那锭银子足足有十两!真是奢侈。
少年挥鞭而出的瞬间就让众人大吃一惊,从他一气呵成的动作,行云流水的挥鞭催马,比赛结果便已毫无悬念。
我看得有些失神,这人的骑马动作同阿扎勒很像,想不到京城也有这般人物,竟可与在马背上长大的藏原人媲美。
白衣人赢得很漂亮,足足超过胡马儿一个马身。
胡马儿虽为商人,但也愿赌服输,很有气量地笑道:“我输了,公子年轻有为,我技不如人,还请留下姓名。”
那位白衣人坐在马上微微一笑,“大家萍水相逢,一个名字又何足挂齿呢。”
胡马儿哈哈大笑:“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老胡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在乎虚名的人!”
那位公子拍了拍骑着的黑马,笑眯眯道:“多谢”。
“那这金子?”
白衣人摆摆手,漫不经心道:“金子归你,我要这匹马。”
胡马儿一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我从不赌马。”
“这是一匹已近暮年的老马,根本不值得那锭金子,这是一笔不亏本的买卖。”
“千金难买,我的马是我的命,是我的福彩,赛马人从不卖马。”
“那么这样如何?”白衣人指着人群最前面,他的仆从拉着一匹乳白色的骏马:“我们再比一次,如果你能赢我,那匹马就归你,这匹马我也不要,如果你输了,两匹马我都带走,这不叫卖马,这是伯乐识马,马认伯乐,很公平。”
白色骏马个头稍小,长长的鬃毛油亮顺滑,高昂着骄傲的头颅,全身雪白,无一丝杂色,不止肌肉健壮,连一双耳朵都竖直挺立,镶着金边的大红马鞍将它凸显得更加雪白,它的颈上挂着一颗银色的铃铛,有茶杯那么大,身动铃响,步步清脆,这是一匹好马,一匹上好的大宛马。难怪胡马儿的眼睛都红透了:“这……”
冲着这匹马,无论如何他都想赌一把,却又忌惮白衣人的骑术,所以犹豫不决。
“我来。”我大声道,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这回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只呆了一瞬便爆笑出声。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我自己,没什么奇怪的啊,干嘛这么好笑。
尤其胡马儿笑得大声:“小姑娘别闹,快回去喝奶吧。”
那白衣人倒是挑眉看着我,嘴角很玩味。
我直接走到雪白的大宛马身边,从少年仆从手中接过缰绳,爬了上去,大宛马嘶叫一声,前腿扬起很高,我伸出手轻轻地在大宛马耳边抚了一把,他顷刻间便乖了。
我吆喝一声,骑着大宛马来到白衣人身边,一手指着胡马儿:“我替他比,如果我赢了,两匹马都归他,你刚才赢的那锭金子归我。”
白衣人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眼波流转,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不跟女人比。”
“女人怎么了?”我气道:“是不是怕了?”
胡马儿痛苦地呻吟道:“小姑奶奶,我可没让你替我比,你别糟蹋了我的马。”
白衣人‘噗嗤’就笑了,我这才看见他脸上有风尘仆仆的疲累。
“他的赌注是黑马,你拿什么押注呢?”
我挽起袖子,“我。”
他哈哈大笑:“我要你干什么?”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帮你当管家。”杜自芳小老头会做的事,我也会。
“我不缺管家。”
“你怎么那么哆嗦,放心吧,你不会赢的,还是好好担心你的大宛马吧。”我狡黠一笑。
他沉吟半晌,“你凭什么认为你会赢?”
“你骑马时只顾驾驭马跟着你走,但不懂得迎合马儿的脾气,你一味地想去赢,马儿却不想,所以你输定了。”
他哑然失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一个小姑娘,竟然懂马?只怕整个京城也没人敢指责我的骑术。”
我伸出手来比了半指的长度,“你差阿扎勒只那么一点点,不相信的话比了就知道。”
“阿扎勒?”他不明所以。
依旧是鼓角齐鸣,锣声震天,人聚得越来越多,都抱着看马戏的心态簇拥嬉闹。
胡马儿战战兢兢,站在我的马前捶胸顿足。
雷声轰鸣,雨点如豆,我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一场大雨正在路上。
随着火炮打响,大宛马很配合地扬起前腿,狠狠地嘶叫一声,飞奔而出。
好在我今儿穿的是简单的藏族服饰,束腰短褂,亚麻长裙,鹿皮靴子,比较适合骑马。
我的骑术是阿尼手把手教的,他把年轻时驰骋沙场那套本领毫无保留地全部教给了我,有时候连阿扎勒都憨厚地向我讨教,可我就是说不上来诀窍在哪里,仿佛只要一坐上马背,就如鱼得水起来,策马奔腾靠的不是好马尖刺,而是懂得马的心思。
我平生不学无术,学什么都坚持不到底,只有两样东西坚持下来了并且很厉害,一个是射箭,一个是骑马,要怪只能怪这公子运气不好,偏偏被我碰到,偏偏我还很缺那点钱。
雨越下越大,围观的人群屏住呼吸,纷纷撑起了油纸伞,没有带伞的拉起衣袍遮雨,都不愿离去,想亲眼看看这场“力量悬殊”的比赛结果。
我之所以这么有信心,首先是因为大宛马比他骑的那匹上了年纪的老黑马好得太多,这样一来,我只要不分心就行了。因为雨太大,赛场中间有一段被雨水冲得陷了下去,白衣人本能地进行避让,这让我不免有些吃惊,他这么想赢,却在紧要关头进行避让?我见陷坑虽小,却很容易让马儿失蹄摔倒,但我不甘心就这样绕过去,我见陷坑旁边有一块沾满了污泥的小石头,便下了决心,收起马鞭,往右狠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左蹄飞往右边,在过陷坑的一瞬间,右蹄不偏不倚正好踏在小石之上飞腾而过,周围忽地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我在心底暗笑,这回还不赢你?
我捧着金子的时候胡马儿正抱着大宛马的脖子笑得欢畅。白衣人虽败却无悔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已被胡马儿拉进圈栏里的老黑马,浑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淋得湿透了,一缕雨丝顺着他黝黑的发尾滴落,在他身后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与众不同的小漩涡。
我擦擦脸上的雨水,见他这般模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损失了一匹大宛马,要不这锭金子分你一半。”我蹭过去。
他笑了,“愿赌服输。”
“那我请你喝酒?”我拉拉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件件地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他打量着我的衣着:“你是哪儿的人?我没见过骑术这么好的女孩子。”
他的仆从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一把伞,急切地撑在他头上:“爷,看着雨势不会小,本就病着,赶紧回去吧。”
他还病着?我佩服地点点头,心思略一动,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胡马儿那儿要回了大宛马颈上那颗铃铛递给他:“既然你病着,喝酒的事就算了,下次见到再请你吧,这里可是有你的一份。”我朝他挥挥手里被雨浇湿了的那锭金子,“这颗大铃铛权当给你做个纪念,免得你太过思念大宛马,夜不成寐。”说完‘哈哈’一笑,只因心里惦记着油纸伞,不等他说话就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