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雾似的雨,丝丝缕缕缠绵不断。雨点打到麻布棚子上,就像在奏乐,奏响夏花秋水,红枝绿叶。
我抱着用棉布口袋包着的油纸伞,站在驿站的马棚前,店小二絮絮叨叨的说话,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怔怔地看着雨幕失了神。
“姑娘,要不我再少五十钱?”他祈盼地看着我。
我突然摇摇头,把他捏在手里的半锭银子抢了回来。
“在我们这里买马,可以去下一站换马,是赶路最好的法子,而且我已经给姑娘最大的优惠了。”他道,眼巴巴地看着我把银子装进口袋。
我另外掏出五个铜板扔给他:“我不去塞外了,你给我一套夜行衣。”
我本想一走了之,回拉萨去潇潇洒洒地过我的小日子,可是萨梅没跑出来,我不能独自回去,而且闯了祸留下个烂摊子就这么跑了也不是我的作风,既然阿妈看重断炎翡胜于我,那我就去把它找回来,然后再正大光明地带萨梅一起走。
夜色浓重,刚下过雨的天空如同被水洗过一般透澈,满天星斗灿若明灯。我贴着墙,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来到一棵樟子松树下,好一座大理卿府宅,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我搓搓双手,豁出去了,只要能把断炎翡偷回来,就不用再面对阿妈那看不起人的眼神了。
树干上还积攒着雨水的湿气,滑滑腻腻的黏满了青苔,我顺着树干往上爬,难倒不难,就是沾了一身的泥。
府里面很安静也很黑,哗哗的流水声从我的左面传来,我摸着黑穿过湿漉漉的树林,才看见一缕暗黄色的光线从前方的枝桠里透过来,这才看出前方是一处偏院,幽静的长廊点着昏暗的灯火,透过湿气重重的雾,灯火影射出的光芒微微闪动。
我不敢轻举妄动,躲在树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里好半天都没有人经过,便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摸到长廊边上,发现这里的几个房间均是黑灯瞎火的景象。我朝前走去,在长廊的拐角处差点与巡逻侍卫迎面碰上!我连忙返身一躲,幸而没被发现,只听为首之人边走边交待手下说:“少爷回来了,在老爷房里,你们两个去后院交待一下,少爷房里的灯还没点上呢。”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朝西边去了,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走了过来,只听那人又道:“此人事关重大,老爷特地吩咐不能让少爷知道,你们两个趁夜赶紧出府,把他送去庄子上,有人在那里等你们。”
“是!”
我暗暗思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钱也有不想让小钱知道的事,便微微探头看出去,只见两个挂着刀的侍卫一左一右钳制着一个头上套着蒙面罩的男人,这男人一动不动,怕是昏过去了吧。
反正不关我的事,我想着,既然姓钱的不在房里,此时正是拿回断炎翡的好时机,便悄然跟上先往西边去的那两个人。
钱府后院大的让人辨不清方向,我不敢跟得太近,很快失去了那两人的踪影,迷失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这儿种满了花花草草,一会儿是溪流,一会儿是假山,还有木桥方台,亭台院落更是隔一段有一处,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细看下来又觉不像,时而还有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走来走去,我躲在一扇沾满雨水的芭蕉叶后,气恼的大骂钱晋锡不是个东西,竟然能住这么大的院子。
然后我就听见钱晋锡的声音了,从我身后这堵墙的天窗里传出来的。
“爹,你真的要帮他?”
“君子选场不选人,”是钱兴安的声音,“爹也是迫不得已。”
“我们大可置身事外。”
“胡说,中立之人求安不求名,你希望那样?”
“可是……”
“别再说了,表面上看太子爷和八贝勒斗得厉害,实则太子爷气数已尽……”
钱晋锡很崩溃,一点也不像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您老人家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气数已尽的?”
“哼,他竟然堕落到请董家出手……”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津津有味,钱晋锡急躁的声音让我很是舒畅,钱伯伯,你快骂死他!
可还没听够,芭蕉叶外就有一个芳龄女子走了过来,一身绿衫,妆容娇媚。
“芳芳,你忙什么?”她的身后追上来一个也是一身绿衫的女子,她斜睨着前方的女子,讥诮道:“打扮成这个样子,又要去少爷房里施展浑身解数了吧?”
被叫做芳芳的女子气道:“你胡说什么?”
那女子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昨儿夜里寒儿被少爷留在房里了,你见不得她好,所以少爷一回来,你就魂不守舍了,还妄想像寒儿一样。”
芳芳涨红了脸,灯影下她的睫毛扑闪个不停,“我……我没有……我只是听说少爷房里还没点灯,我想去……”
“那就不劳烦你了,”那女子遥指一下她们的前方,我的右边,“吉妈妈她们早就过去点上了。”
“那……我……”芳芳一时无法。
“还不快跟我回去!”那女子瞪她一眼,拽着她又往回走了。
好一个风流成性的坏小子,我看着右边那处点着锃红灯笼的院落,心想若是等钱晋锡回房就来不及了。
从外面就能感受到这处房子是正经院落,是钱晋锡的卧房没错了,廊檐宽阔,灯笼明亮,地板打过蜡,竹篾帘子一尘不染,青绿色的穗子迎风摇摆。
我轻轻推开紧闭的房门,里面果然已经点上了灯,但并无人影,房内正中铺着乳白的云绒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圆桌,左边挂着厚厚的浅紫色丝绸帘子,帘子后面是一张硕大的雕花床,我关上身后的门,脱去沾满泥水的鞋子,放下油纸伞,径直朝右边的书桌而去。
可是没有,书桌上没有,书桌旁的木格里也没有,我甚至将手探到所有的衣服被褥里捞了一遍,也没发现断炎翡的踪迹,我呆愣了愣,匆匆跑到左边,雕花大床上铺着厚厚的云毯,帐帘上挂着各色香包,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想到刚才那两个女子的对话,不免作了个呕,这才伸手去枕头和被褥下面翻找,正翻得满头大汗时,只听房门被人推开了,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后退一步,躲到帘子后面去。
钱晋锡走了进来,穿着一袭青红相间的长袍,他懒洋洋的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水喝下:“找到了吗?”
我顿时心跳漏了一拍,他有神力不成,竟然一进来就发现我了。
房外传来一个男声,“没有,这几日小人从北街布防到南街,却再也没看到那小丫头的影子。”
原来不是问我,我松了一口气。
他端着茶杯沉吟一会儿,“这么久不露面,那日也以男装示人,看来这丫头是大户人家的。”
“那小人是不是要挨家挨户查访?”
“先等等吧,这几日父亲和八爷有事儿,我没心情,反正迟早要把她找出来,这京城能有多大?”
“是!”那人关上房门走了。
钱晋锡脱去外袍,仅剩一件贴身的素白长衫,顺势在软榻上躺下了。
我急了,看样子钱晋锡是不准备出去了,那我怎么离开呢?我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床榻边上有扇后窗,但窗户紧闭,稍微一动,势必要惊动屋内的人。
透过帘缝,我看着钱晋锡,发现他静静的躺在软榻上,我以为他睡着了,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他正呆呆地盯着手上举着的一块如火似焰的美玉,正是我的断炎翡!我大喜,同时将钱晋锡恨得牙痒痒,怪不得我到处找不到,原来他随时随地都贴身带着!
他叹了一口气,低喃道:“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坏小子,竟敢拿着本公主的玉佩这么久,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谁?”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看向这边。
我连忙捂住嘴,刚才太过气愤,竟然忍不住出了声音。
可是晚了,他已经站起来朝我这儿走了过来,他是大理院的公子,大理院是个让人怛然失色的地方,就算再怎么纨绔,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正踌躇间,突然看到灯就在垂帘前方的右侧,眼看他的手就要掀帘子了,我灵机一动,跳起来一脚将灯座踢翻,灯笼里的烛火跌在地上,‘噗嗤’灭了,顿时房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趁他愣神的一瞬间,我扑向一侧的窗子,正将窗户推开一个缝,便被钱晋锡一把抓住手腕拖了回去,他将我的左手扭到身后,右手虎口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颈,骂道:“胆子大了!进了我这大理院的门还想逃?”
他的力气大得离谱,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只感到他突然在我脖颈上闻了一闻,然后轻佻地笑道:“这么香?难不成还是个女的?”
说着勒住我脖颈的手就朝下滑去,我一惊,趁此松动的机会扬起右手手肘,狠狠地朝他肚腹重击了一下,他不妨吃痛,闷哼了一声朝后跌去,我朝打开了一半的窗户飞奔过去,可是没想到钱晋锡还是个硬汉子,被我打成那样了竟然仍然没有放开我,他拖着我跌在床上,因为惯性,我正好跌得压在他身上,与他面对面,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笼红光,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若不是我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罩,只怕已经让他认出来了,只见他皱着眉头笑了:“真是个女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和他贴的太近了,近的已经足以让他说出这些下流的话,不由气得脸色潮红,扬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调笑道:“干嘛这么急?咱们都已经在床上了,何不欢喜一场再说别的?”
我气得发颤,他却已经用力扭住我的手腕,将我掰得吃痛失了力气,一个翻身瞬时将我压在了身下,我惊慌失措,而他已经上手要来揭我的面罩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手握长剑,用剑柄在他背上狠狠地击打了一下,钱晋锡闷哼一声,从我身上翻身而起,趁此机会,我赶忙从床上爬起夺窗而逃,刚跑出半个园子,便听到卧房那个方向传来‘有刺客’的呼喊声,没有多久,整个园子都乱了起来,喊着‘有刺客’‘关紧大门’等等的声音零零落落的从四面八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