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花随等一干人等落座好,尚在暗暗奇怪夫子怎么还没到,看众人反应各异,面面相觑,才得知到这酒席没人做东。 突然脚步声起,四周渐渐静下来,叶秋花四周席上的人,有的人半起身一望,叶秋花才注意到知县等人从一楼才慢慢踱步上来。 知县面容和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其他人看不清眼内情绪,只是那眼神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淡淡的,温暖的,丝毫未有差异感,甚至是此刻落在叶秋花身上,也是如此,丝毫不记当日争执。 许多人都是乍见知县手足无措,也被那眼神感化而安定从容,这一层酒楼的气氛渐渐的热闹,不断有人敢向知县问好,知县也一一回应。知县落座后,待下人为其斟酒满杯后,举杯向众人,笑道,“各位都是我们林山县读书人,本县素好人才,此次特来邀你们一聚,也当是一大幸事。” 其他人等纷纷称是,叶秋花也随在其中,只是心中尚在犹豫为何夫子迟迟不出现,按唐选的说法,这宴是夫子开的才是,怎么知县突然半路而来? 知县似乎是知道她想法似的,觥筹交错间,渐渐也提到这宴由来,微微一笑向其他致意,“诸位估计也很奇怪,怎么请你们的人是林山县书院梅益清梅夫子,怎么他不出现,而出现的是我?” “知县大人请说,我们都洗耳恭听。”师爷在一旁顺是接话,又将其他人冷冷的环视一遍,以止嘈杂。 知县大人见身边人等眼神都聚在他身上后,将方呡一口的茶盏放下,“梅夫子只想到大家聚一聚,本县想的却是读书人相互照应,始才将几个生员都带来,给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做个表率。” 几个生员听到知县夸他们,不禁自鸣得意,左顾右盼间,唯恐有不相熟的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果然书院的学子纷纷向这些人抛去艳羡的神色。 叶秋花在其中感到不大自在,只是这等场合哪有她做的主,当是入乡随俗,未做出格的事。这些生员功名在身,每月可领五斗廪米,比她这样童生境况是不一样的。 冷不防有人拍她,此人是生员之一,叶秋花对上那人的目光,那人直接问道,“据说你是那个接连在县试府试连中两元的叶秋花?看起来也不大。” “是的。” 那人一声嗤笑,用筷子夹下一粒鱼眼睛,放入口中,才不紧不慢回望叶秋花,“小时了了,大未不佳。” “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那人瞬时色变,立马回道,“小小童生好大口气,对我也如此如此回礼,怪不得秀鲤侄儿一点也不待见你。” 秀鲤?楚秀鲤?叶秋花心思一明,此人刁难于她,是为自己侄儿鸣不平,只是这楚秀鲤在邻县也是出众的,怎么性子锱铢必较,索然的从鲫鱼豆腐汤中夹一块豆腐放入口中。 “这样啊。” 四下各有人两三为聚,交谈言欢,这二人不对盘场景显得突兀而喧嚣,一并也落在知县眼中,知县将身边的师爷一望,师爷点点头,也将眼神落在叶秋花身上。 师爷将杯子放在桌上轻拍,“大家静一静,方才小人与知县同来,知县忽感,素日用火折子点蜡烛,也不知道在座的读书人,有没有其他别出心裁法子点火?” 此话一出,四桌人瞬间沸腾,七嘴八舌为其献策,以求知县好感。楚秀鲤叔父此时也进言钻木取火等等,周围人等纷纷附和。 叶秋花望见此景,默不作声,所谓火折子即草纸卷成一卷燃火物,本寻常可见之物,知县大人怎么突然想到此,定是临时出的考题,这样一想合理正常。 出题考人不奇怪,让人真正觉得奇怪的还是其他人对楚秀鲤叔父态度,按理来说,此处官最大最有权的是知县,其他人该好好巴结巴结,怎么反而对楚秀鲤叔父更加毕恭毕敬。 方才叶秋花呛楚秀鲤叔父时,也察觉到气氛有异,只是没来及细想,楚,秀,鲤三字慢慢在叶秋花心中一过,立马集中到“楚”这一字。 现今为大楚,其国名非乱取,楚之一字颇得渊源,有温文儒雅之气息,莫若楚楚动人,衣冠楚楚等词可窥一二。 而在等古书中,有记载,“楚”也是一种药草,多开青色或紫色穗状小花,并非空穴来风,楚国先祖诞下熊丽时,不幸难产而亡,巫医用叫“楚”的荆条裹遗体葬在高山之上,为念生母不易,自熊丽始,后人自称楚人,之后熊丽之孙受封南蛮,立国号楚,以江城为国都,楚国始建。 现今楚氏为大楚这地贵族姓氏之一,也就是说楚秀鲤等人身份非一般,想到此,叶秋花眼神凝了凝,再往知县等处看去,冷不防与师爷对望,发觉师爷竟似在有意无意观察她。 而二人旁,张一远正被楚秀鲤叔父与其他几个生员奚落,嘲其纨绔不可救,读书也无用,其他学子心有怨不敢言。 叶秋花见这情形,眉头挑了挑,这些人果是向书院学子来下马威,在学子心中立下不可言说的规矩。 楚秀鲤叔父恰见叶秋花气愤神情,更是得意,明明是对张一远说话,字字句句却是在针对叶秋花,“黄口小儿才认得几个字就这般猖狂,也不将自己祖籍三代看一看,是个什么东西,“又渐渐说以好话,免得自己不得人情,“我们不忍你日后在其他地方没见识,落了我们林山县的脸,所以才出言不逊几句,希望你好自为之吧。” 张一远唯唯诺诺不敢不多言。这一顿饭菜吃的堂中人多是不喜的,只是差不多也该散去。 叶秋花忽的一笑,向楚秀鲤叔父望去,“方才楚生员教的是,书院学子当以学业为主,素日言行也当收敛慎独,只是楚生员以钻木取火为答知县题,字字句句强调不可沾水带冰,以冰火不相容为由,治学委实不够严谨。” 话一落,其他人等脸色一变,这叶秋花怎么凭空说胡话,冰火不相克,本就不相容,而且楚秀鲤叔父方将张一远等人奚落才学不足,转眼她在这里说楚秀鲤叔父治学不谨,完全是争锋相对。 堂下数人,也非全然是震惊,张一远望她的是感激,唐选则是饶有兴味,李滨水只是静静望着等等。 楚秀鲤叔父再不能忍道,“叶秋花你又是何意,方才口气已让老夫大为不悦,只当是无意冒犯,现下怎么又来找人麻烦?” 旁边两个生员也纷纷附和,“是呀,楚兄为人正派,怎么可能会治学不谨。” “叶秋花你不过是一介童生,就算县试府试连中二元,怎么就信口雌黄到这种地步?” 其他人听后,也觉得颇有道理,此时的叶秋花实在目中无人,就连知县也坐不住的开口,“金木水火土是五行之说,各不相容,冰又从极寒之水得来,冰火不相容,合情合理。我怜你是个人才,今日大话就此收回,对楚秀才道个歉,这事差不多就到这步为止。” 师爷却一反常态,没有接知县提议,低声说与知县,“我们七嘴八舌一人一句说个没完,还不如让叶秋花自己说个明白,” “叶秋花你为何迟迟不表态,这是……” 叶秋花平和微笑,只是那眼平和,像西域运来的琉璃,光华晶莹,却毫无情绪起伏。“回县令大人的话,《淮南万毕术》书中记载有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所以小女以为冰火并非全不相容 。” 听得此话,众人是一愣,这样不可多见的书籍也被她读过,怪不得学识能夺第一,今日她势必要抢走若干秀才光环吗? “书中虽有记载,但无可实证,难不成你在这秋日里还寻摸出一两块冰来。”楚秀鲤叔父猛的被秋花话一惊,又灵机一动,微微一笑巧然回应。 是的,无冰则不可仿效此法制火,则此话虚矣。纸上知识学的再精,到底是在强辩。两人三言两语,围观氛围一变再变,此时又倒戈在楚秀鲤叔父这边。 “楚学员有所不知,”叶秋花站起身来,走到酒楼一处案前停下脚步,将琉璃碗举起来,拿与众人看,“所谓削冰令圆,无非聚热聚光,将日头的光聚在白纸上,这盛满水的琉璃碗也是一样可制火。” 叶秋花手中的琉璃碗技法从西域运来,据说以沙子烧炼而来,透明光滑,一时在大楚炙手可热,其后民间也渐渐有制琉璃窑林立,琉璃物品进入千家万户,多用作饰物,样式精巧,自然也有这琉璃碗。 旁听者多没听明白其中道理,但是几个聪慧学子以及生员怎能不知,想不到还有这个法子,不知谁起的头,立马这四桌席上的人为叶秋花连连赞叹。张一远望向她,感激外更深一丝崇拜。 “这……”楚秀鲤叔父面色立马挂不住,“好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身边几个人也都怔怔无言,不想还有这等做法。 知县虽不喜有人此刻出尽风头,只是看几个秀才被叶秋花这样反击,也是心中大快,不禁露出微笑,要知道这些人仗着自己功名在身,常有怀才不遇之态,对他是一点不尊重。 “看来本县竟是无意间,多得一个法子制火。”知县鼓掌而笑,旁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笑语间,方才相峙的氛围也渐渐消融,于是,这桌酒席到此,差不多落下帷幕。 只是今日叶秋花回到书院,方看完最后一本书,想吹灯入睡时,有人敲开她的房门,开门后却无人,一张纸条躺在地上,分外显眼。 叶秋花,你三番两次得罪我族中人,今日又将我叔父蒙羞,凭你也想考科举,楚某我定教你走一遍华容道。 字迹开合大气,应不是悭吝小人,只是这人……楚秀鲤会不会太过偏私,将一应事推到她身上,也是可气。 叶秋花将纸条直接在蜡烛上烧尽,烛火映得她的眼睛清澈,“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喃喃自语,没有一丝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