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芙将眉一挑,直恨她不争气。
“你呀!又不是只选一个服侍寿王!这次声势浩大,诸位皇子人人有份。惠妃娘娘要借这件事弹压王洛卿。若选出个绝色,经了圣人的眼又指给皇子,圣人自然迁怒;若选不出个绝色,‘花鸟使’要来何用?不如早日裁撤了正经。”
杜若听得一怔,不禁点头赞叹。
“娘娘真好心思,这主意真是巧。”
“可不是巧,把王洛卿逼得疯狗似的。这会子,别说你一个东宫六品之女,便是挑上了我们韦家那几个小的,我二哥也不敢同他红脸。”
韦家一门出了三个亲王正妃,韦坚又是封疆大吏,竟都惹不起这个王郎官,杜若心里又急又怒,愤然唾了一口。
“不过是个阉人罢了!”
英芙忙按住她嘴轻声呵斥,“这里是什么地方,连我还看这起子阉人脸色呢!”
她长叹了一口气。
“都怪杜伯伯不好,有些事,学里人多口杂,也不好讲透,兄弟姊妹之间才好明言。”
她左右张望,见风骤看得紧,并无内侍在近前,方才轻声低语。
“太宗朝有明旨,内侍省不置三品官,只做守门传令之用。则天皇后虽是女主,也不肯重用宦官。中宗嘛,我说句僭越的话,原本庸懦,调动不了百官,便着意加恩于内侍,宦官多有七品以上,但四品还是寥寥可数。至于当今——”
英芙眼神冷厉,语带讥讽,竟像个言官,三言两语把朝局点了个条分缕析。
“今时不同往日,满朝朱紫之中,倒有许多是内侍省提拔上来的。宦官掌如此权柄,咱们这位圣人真是开历朝历代未有之格局。”
杜若心下一滞,能叫皇子正妃如此忌惮,只怕忠王在圣人面前还不如宦官们有体面。思及忠王年长,且自幼养在先皇后名下,尚且如此,其他皇子自然等而下之。
天家秘辛,她不敢置评,只得佯装不懂,握住英芙的手,却见她掌心细细一层汗,又潮又冷。
杜若忙解下荷包掏出挖耳勺,从英芙手炉中捡香饵出来剔了剔。
英芙翻捡她的零碎物件儿,噗嗤笑出来。
“还是这个性子不改,人家荷包里装香囊脂粉小首饰,瞧瞧你都装了些什么?银刀子、打火石、挖耳勺……哟,还有一块金角子。你还是穿男装罢,正经挂条躞蹀带,多少都够你装的。”
“屋里热成这样,你还发冷汗,可请了医官来瞧?”
英芙轻笑道,“自有孕也不知怎么的,就一味的怕起冷来。都赖你,原是教训你,招的我也说出怨怼之语了。”
杜若柔声道,“此事当真不可转圜?”
英芙抬手端起她的下巴,巴掌大的玲珑小脸,稚气尚未褪尽,神色倒颇坚毅。她似是不信,自言自语。
“嫁进皇家。这一条通天道,你真的不心动?”
英芙是个‘只待好风上青云’的人,杜若来之前便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腹中早盘算好答对,遂整肃了神情沉声回答。
“韦氏贵盛,又有兄弟姊妹相助,这一条便是通天道。杜氏衰微,若儿独自一人,这条路太难走了。”
她说的也是正理,前朝与后宫本是一体。
“难得你不贪心。”
英芙点头叹道,“今日你既来了,不如听我一言。‘十六王宅’住着二十几位皇子,成年的也有十来位,大面儿上看着差不多,其实性情前途相距甚远。有的母家卑微,不受圣眷;有的封地贫瘠,衣食拮据;有的早有正妃,儿女成行;有的妃位空悬,却貌丑孤僻。女子万事皆在郎君,若是夫妻不偕,你终身岂不辜负?”
英芙句句替她打算,杜若感恩不已,伏在枕上做叩首状。
“诸位皇子性情品貌如何,家世前途如何,阿耶一概不知,只说太子纳妃已逾十载,想是——”
她瞧着英芙,同是正妃,这话听来岂不刺耳,便掩住了口。
不想英芙淡淡一笑,畅快直言道,“杜伯伯可是说‘色衰爱弛’?太子住兴庆宫,同这边走动不多。可是我听王爷平日提起,他与薛氏情深意笃,故而府中连良娣都没有,几房妾侍皆无品级,多半孤苦。唉,你如此茫然参选,岂非浪掷美貌?杜伯伯糊涂!”
他若不糊涂,怎会将家族兴衰寄托于他人随兴偶发的偏爱。杜若与英芙深深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寿王是个香饽饽,你抢不着。太子是口热锅,你受不住。旁的皇子们,大多早有正妃,又有嫡子。我们府上正妃册的晚,如今嫡子也已在我肚里。说穿了,你的品貌,既在人前露了脸,绝无落选的道理,然而落入谁家都不过妾侍,前途有限。况且,只有人选你,何来你选人呢?”
杜若最怕这个结果,真听英芙讲明,心里空落落的,直如一只葫芦扔进江水里,浮浮沉沉,七上八下。
再想到姐妹二人同是待嫁女儿,杜蘅今日过了小定,再过数月便可发嫁柳家,从此夫唱妇随,琴瑟和谐,自己却要一生一世仰人鼻息,在四面高墙里挣个空头衔儿。
她口中发苦,面上还是勉强笑道,“是姐姐偏爱若儿,才如此担忧。其实王爷们眼角高,许是压根儿看不中呢。”
话到此处已是山穷水尽,雨浓正好反转回来,杜若便起身告辞,因笑向雨浓道,“我家车夫有年纪,今日实在冷的紧。妹妹想向府上下人讨一件厚茧披风,还望姐姐周全。”
英芙指着她笑骂。
“成日里把些鸡零狗碎挂在心头。”
又问雨浓,“何事去了这么久?”
雨浓忙回她话。
“方才门房回二娘子家仆之事,奴婢已打发人寻了衣裳送去。”
杜若连连道谢,英芙嘱咐了几句常来,便由风骤陪着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