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心,那艘巨大的教坊船上灯火通明,歌声空渺,几乎笼罩了整个湖面。
苏媺几人所乘坐的画舫缓缓靠近。
大船旁停靠着一叶小舟,上面站着名玄衣劲装的男人,隐在暗处似在等人。
画舫停靠,卫藩从舫内出来,随意扫了眼旁边的小舟,并未在意。
大船上慵懒倚着栏杆的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看到卫藩,眼睛一亮,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围住了卫藩。
“卫公子可好久不曾来过,想死奴家了。”
“就是就是,没有卫公子的这些日子,奴家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生生瘦了一圈呢,您快摸摸。”
卫藩悄悄地瞥了眼身后跟着出来的卫湛,手忙脚乱扒拉着在他身上乱摸乱蹭的两个女人,不停地给两人使眼色。
两人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当即停手,站直了身子,柔柔弱弱地行了礼。怯生生地看着身后跟着出来的卫湛。
这时,等在小舟上的那名玄衣劲装的男人一见卫湛出来,立即跳下小舟,匆忙走到卫湛身旁,耳语了几句。
卫湛脸色微沉,看向卫藩:“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带着他们先去吃东西。”
一会儿没有二哥时刻在旁边盯着,卫藩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几分:“二哥你尽管忙你的,两位小姐有我陪着呢,放心吧。”
卫湛转身进了画舫,显然是要去和苏媺他们说一声,卫藩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眼前玄衣劲装的男人,普普通通的一张脸,眉眼此时因为思索事情低垂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感觉。
卫藩视线微垂,看向他腰间别着的弯刀,玄青色,很细,加上刀鞘也只有不到一尺的长度,看起来极为趁手。
卫藩了然道:“你就是我二哥半年前救回来的那个人?”
那人像是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你知不知道,你腰间的那个家伙原本二哥是要给我的。”
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听说你武功很好,有空教教我呗。”
那人扫了眼卫藩那瘦弱的小身板儿,目光落在他眼底的乌青上,无声嗤笑,眼中尽是不屑。
一个护卫而已,竟敢对他露出如此轻蔑的模样,向来被人捧着的卫三公子哪里受得了这通气。
当即要招呼人将眼前人办了。
然,那人似是看出了卫藩的意图,凝目瞥了他一眼,卫藩全身的嚣张劲瞬间便熄灭了。
那双原本普普通通的眸子,不过是微微一凝,便突然变得极为狠厉,像是荒原上空盘旋的饥饿雄鹰,下一瞬就能俯冲下来撕烂猎物的身体。
卫藩腿肚子抖了抖,软着腿不自觉地往卫湛所在的画舫门口挪了挪。
卫湛一出来,卫藩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倏地躲到了卫湛身后。
卫湛瞧着他这般瑟瑟缩缩的模样,又看了眼对面的人,自然明白发生了何事。皱眉道:“玄暗,收敛着点。”
玄暗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当头利剑一般的压迫消失,卫藩终于松了口气。见那人对二哥言听计从,卫藩一下子又来了勇气,大言不惭道:“二哥,你这护卫能不能给我用几天?”
卫湛瞥向他还在不自觉发抖的双手。
玄暗也轻哼一声看向卫藩。
卫藩又是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算,算,算了,我,我也用不着。”
卫湛没再理会他,转身跟着玄暗上了停靠着的小舟,临行前又提醒了卫藩一句:“两位小姐在,安分点,别惹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卫藩老老实实地点头。
等舟行远了,卫藩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在两名女子腰间各掐了一把,连忙跟上了出来的苏媺三人。
几人由仆役领着去楼台。
出了转角,陈双苓一眼便看到了窗边坐着的杨洵,有些惊讶。
“蛮蛮姐你看,那个杨公子也在。”
苏媺皱眉转头看去,杨洵正与人谈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他对面的人身材壮硕,眼窝深陷,像是戎族人,凭装束来看应是习武之人,桌旁还立着把大刀。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那壮汉皱眉往这边扫了一眼,杨洵也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苏媺赶紧转身扯走了陈双苓。
船上视野最好的位置便是临窗的两桌,苏媺不想离杨洵太近,想寻其他的位置,奈何卫藩先一步坐下了,苏媺只得寻了个背对着杨洵的位置坐下。
丝竹入耳,湖风轻拂,没多久卫藩点的熏鸽便上桌了。
“那人怎么总往我们这边看呀。”一直注意着那边的陈双苓突然悄声道。
苏媺绷紧了后背,低声道:“别管他,吃东西。”
苏媺不想与杨洵有交集,自然不想生事。但作为丰阳城小霸王的卫藩可就没什么顾及,筷子一搁,斜着眼睛看向那盯着这边看的壮汉:“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听到如此嚣张的话,那壮汉怒了,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一把拿起桌旁的刀就要起身,却被杨洵拦了下来。“那是卫家的公子,厉兄独身在外,切莫得罪不该得罪之人,此处不是逞凶的地方。”
厉无雷紧盯着卫藩,不屑道:“卫家公子又如何,黄口小儿忒无礼,今日厉某就替卫家主好好管教他一番,也让这小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卫藩冷哼一声:“无礼?一双色胚眼睛紧盯着姑娘家瞧看便是有礼?今日小爷就替你好好管教管教那双无礼的眼珠子,也让它知晓什么人能看什么人不能看!”
卫湛此话一出,厉无雷愣住,回过神之后更怒了,喝道:“明明是那位姑娘先盯着我们这桌探视,厉某不过是出于警惕!”
苏媺看向陈双苓,陈双苓心虚地低了低头:“我就是好奇杨公子这么巧也在这里。”
卫藩自然听到了陈双苓的话,既知是误会。卫藩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脸上转回了笑容,站起身道:“误会一场,相逢既是缘,若是厉兄和杨公子不介意的话,不若来这边一起痛饮,人多也热闹。”
厉无雷脸色梢霁,看向杨洵,杨洵冲卫藩举了举杯,目光落到陈双苓身上:“在下面容有瑕,恐会吓到两位小姐,就不过去了。”
“咳,咳。”
正喝着果酿的陈双苓突然被呛了一下,杨洵这句话,显然是先前在百戏苑二楼听到了她对他外貌的言论。陈双苓气恼地转头瞪了他一眼,杨洵却朝陈双苓勾唇笑了笑:“若是陈小姐想要哑七,在下愿意割爱。”
一直静默一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苏媺闻此身子一滞,见陈双苓要开口说什么,苏媺忙扯着陈双苓的袖子让她别乱来。
陈双苓抿了抿唇,头转向一边,后脑勺对着杨洵,不再搭理他。
卫藩也意识到了身边的两位小祖宗似乎不喜对面的人,轻咳一声,道:“如此,那就不勉强二位了。”
一番插曲过后,两桌人谁都不再提方才的事情,各自说笑着。
一曲既罢,楼台上来了十几名赤着玉足的舞姬,各个容色妍丽,身姿曼妙,张扬的红裙下,露出的白皙脚踝、腕间具坠着小小的金铃,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楼台上看景赏乐的公子小姐不少,几乎每桌都少不了女眷,除了杨洵那一桌。
有两名舞姬大着胆子,边跳舞边向两人靠近,一人端起桌上的酒壶给两人斟酒,一人攀上了那厉无雷的颈项,想往人怀里坐。
奈何厉无雷是个不解风情的,冷着脸一把将人推开。被推开的舞姬也不恼,咯咯笑着又走向另一边攀上他。
见那厉无雷被扰的面红耳赤,卫藩毫不掩饰地拍手大笑:“这船上有一规矩,舞姬看到没有女子陪伴的客人,会善解人意作陪,厉兄可不要辜负人姑娘的一番心意。”
陈双苓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奇怪道:“那舞姬怎么光逮着厉公子一人……”想了想将‘骚扰’换了个好听点的词,“陪伴,是嫌弃杨公子不好看吗?”
几乎是陈双苓话一落,杨洵的目光便看向了她。
陈双苓忙低下头。
另一个斟酒的舞姬似乎也听到了陈双苓的话,瞥了陈双苓一眼,扭着腰肢到杨洵身边,刚要伸手攀上杨洵的肩膀,便听到一声冷冷的“滚开!”
舞姬一愣,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最终保持着笑容,又转悠到了壮汉身边,身子刚好挡住了桌旁立着的大刀。
厉无雷是个痴武的粗人,根本不会应付女人,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两个女人,被两个舞姬纠缠着不断灌酒,转眼间桌上的壶已经空了好几个,他的脑袋已经有些不太清醒,抬眼看去,对面桌上与他萍水相逢的杨公子一个变成了三四个,他吓的一把挥开眼前一摸一样的一群女人,结果挥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