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秋秋像找到心仪之物,愉快眯起灰蓝的眼睛。它软软的小爪子趴在金灿的鱼尾巴上,曲着双腿弓起小身子后退,只想把这庞然大鱼叼走。 金沭竟也怕这两只巴掌大的秋秋,“崔榕…”金沭手足无措,不敢动弹地低声求救。他似从未见过老虎,眼中好奇又害怕。小老虎挪不动金沭半分,气喘吁吁抱着他的鱼尾不撒手。 只觉荒诞的我憋住了笑 ,拎起秋秋软绵的后颈。秋秋扭着小脑袋扑腾,就不放开金沭的鱼尾,胡乱蹬着腿触上面的伤痕。 金沭眉头微皱,我一拍小老虎的屁股:“放开你的爪子。” “喵?”秋秋一顿,回头瞪大灰蓝的眼看来,我愣是瞧出了点不可置信。 一月多的小崽子,真有灵性? 我又一拍秋秋的屁股,抓起它的前肢立起来放到身后,揉揉它的小脑门:“饿了?他,你可不能动心思。” “喵喵喵…”秋秋委屈巴巴伏低脑袋,耷拉毛茸茸小尾巴。 心一软我摸摸衣袖,不见储物袋,自然没辟谷丹丹喂给它。思来想去,我抓了两把嫩草放在它嘴边:“好了,先磨磨牙,晚点给你找吃的。” “喵呜!”秋秋抗拒地吐舌头,它跳动身子打滚,转身绕开跑往池塘。 一方池塘,金沭远远地躲在水中央,露出半张湿漉漉的脸谨慎盯来,似怕小老虎又撒泼。 秋秋兴冲冲往水里跳,一咕噜就没了头顶,只有一小撮立起的白毛。我连忙伸手去捞,小老虎浑身湿答答地上岸,它抖了一地水,气短叫道:“喵…” “哈哈,”我再也忍不住,“别想了,你乖乖回去吧。”翻来翻去也没找见帕子,我只好用衣角给它擦一擦。小老虎不长记性,仍眼巴巴盯着金沭。 我头疼冲一动不动的金沭招手:“别怕,它还小,不会水。”秋秋眯着眼叼住我指头含了含,喉咙咕噜咕噜的响。金沭仍扭捏不敢靠近。 “崔三小姐。”神情冷淡的薛医修踏进花园,她远远扔来一瓷瓶:“误会已澄清,此药给鱼妖服下。还请他离开崔家,人妖两不相犯。” 薛医修客气疏离,我还是看出她的好意,轻声表示感激之情。 湿答答的秋秋打着小喷嚏,薛医修眉眼一动拿出布包把它的小身子裹了进去,嫌弃道:“真脏,你还玩水了?” 她提走一直闹腾的秋秋,恨铁不成钢念叨道,“真该让你主人好好管你。若她还在…”薛医修忽停了言语不再说下去,疾步离开。 望着薛医修没有留恋地离去,小老虎秋秋扭动脑袋喵喵回头只叫。我忽然明白,纵然薛医修见惯了生死,她仍有那份热心肠敛在冰冷的外表下。 倒出瓷瓶内的丹药一闻熟悉的味道,正是前不久薛医修教我炼成的十全大补丸。金沭缓缓游动靠近,他对散发幽香的丹药视而不见,而是向我伸手殷切道,“崔榕,你跟我走吧。” 走?我看了看眼眸期待的金沭,和身后没有归属感的崔家。 若是崔榕,她可愿同金沭走,从此离开崔家? 纵是不舍,崔榕也是愿的。 然而,我抚抚心口歉疚地想道:对不住,我不愿。 崔榕,渴盼同金沭的和解,我为她做到了。至多再帮她一回,实在无法长久替崔榕呆在金沭身边。毕竟,我终归不是崔榕。我达成目的,也想…离开去缪城。 立于池塘边上,我缓缓摇头,转过话头:“金沭,你有没想回到蛟人族群?” “族人都不在了。”金沭眼眸黯然,他半个身子依上岸边,目光执拗道:“我只有你了。” 为何有种自己又做错事的感觉? 我承担不起地苦笑:“曾在一本游志见过,北方栖禾国的一座小岛有蛟人出没。你想去看看吗?” 金沭不为所动,只关心一件事:“你呢?” 我曾感同身受金沭在水中长久的寂寞。他与崔榕太过想象,孤城墙角阳光遗忘在角落的独花独叶,彼此相互依靠度日,久到金沭眼中只望得见崔榕。 总是这样的时刻,原主残留的情感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我,明知如此还是没法就这样丢下金沭一人。我捏紧了瓷瓶,恍若无事地笑:“自是陪你一起。” 金沭轻轻笑开,绝美容颜不可方物。我心叹难怪游志记载:“蛟人其美,仿若天人。” 金沭答应等我到天明,循着记忆我走进崔榕母亲养病的居所,了却崔榕最后一丝牵挂。 “三小姐?”门外灯笼橙黄的光芒微微,小沅端着泛着热气的碗汤,她脸上讶异后红了眼眶,“是来看夫人?”我无声点头,跟着小沅进入昏暗的房屋。 “夫人,喝药了。”小沅端碗在床边轻声道。 “咳咳…”消瘦的妇人躺在床榻上,她靠在小沅怀里,顺从张嘴一口口喝药。 “夫人,三小姐来看您了。”小沅轻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榕儿?”妇人抬起的慈目满是激动,死气沉沉的脸庞一下子有了生气。她探出了干瘦的手,“来,让娘看看。” 安静的只有呼吸声,未曾体会的冷寂隐隐让人想逃离。我微叹气,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娘亲。” 握住我的手比想象中的冰凉,妇人滚下的泪却是滚烫:“榕儿,你长大了,模样真好看。怪娘没能护好你,让你受尽委屈。” 本应养尊处优的夫人,郁郁寡欢的病态。妇人的长吁短叹传进我的心里,渴盼已久真切的疼惜让我双眼发酸,身体深处的情感不由自主地倾诉:“孩儿不孝,娘亲病了,未能陪伴娘身边。” “不…是娘一直没敢去看你,我没做好娘的本分。”崔夫人握紧我的手,满眼含泪笑道:“榕儿,还不晚,你走吧。” 我一愣,心酸的一塌糊涂:“那娘呢?娘的病…” “夜里总梦见你儿时哭的模样,那般惹人心疼。如今你豆蔻年华,该许个夫婿了。”崔夫人眼神募地明亮,她绾发直起身子坐起来,恍若回到昔日精神十足的气势道,“小沅,匣子里的钱财装起来,让三小姐带走。” “娘没能替你谋个好亲事,只为你备好了嫁妆。不求女婿荣华富贵,难得要一心待你好。”崔夫人慈祥眉眼含笑,反复摩挲我的手 :“榕儿,你走吧。娘会每日吃斋念佛,为你多攒些福气。 ” “娘,”我哽住喉咙,摸索出怀里的瓷瓶,“这是薛大夫赠的药,娘若有不适,吃了精神会好些。” 崔夫人温和摇头笑道:“久病成医,我知这是心病。唯有你好,我才能舒坦些。” 崔榕,你看见了吗?你的娘亲,她是打心底疼你的。我眨眼憋回泪,久久不能出声。崔榕不是没有怨过,为何娘亲割舍得下母女之情,让儿时的她孤苦伶仃如无根的树,丢她在一旁不管不顾任凭生长。 尽管娘亲不曾违背自己如山的丈夫,可她是整个崔家唯有始终待崔榕真情的人。崔榕始终怀念年少娘亲的宠爱和始终如一疼惜的眼神。 “好了,早日走吧。”崔夫人双目含泪,“你若安顿下,记得托个口信回来。” 我轻轻揽住崔夫人的腰,脸靠近她的肩上,含糊应道:“我年少埋怨过娘,如今只要娘多看看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好…乖女儿,娘每日都会念着你。你福薄,记得多行善事,老天爷会待你好的。” 服了药崔夫人安然睡下,我心有戚戚地出门。小沅欲言又止立在门前:“三小姐,真要走?” “恩,”我点头笑了笑,“小沅,多谢你一直陪着我。” 小沅流着泪拉住我的手:“三小姐,我舍不得你呀,可我还得照顾夫人。” 我忽然明白,在这谁都厌恶惧怕崔榕的家宅中,小沅独一不畏惧她可怕的名声,留在她身边一伴就是八年。其中躲不过小沅对崔夫人的忠心。 “好好照顾娘亲。”我笑了笑,感念最终还是有人真心对崔榕,“以后对娘说我在南海嫁了个好人家,日子过的很好乐不思蜀。” 小沅扑哧一笑,羞红了脸轻拍我的手心:“小姐会有福报的。”她眉眼稚嫩,天真可爱。 你也会有福报的,善良小姑娘。 “对了,你能帮我找点吃的吗?”我问道。 …… 夜色凄凉,一阵冷意倏忽掠过寂静走廊。天还发黑,我鬼使神差走进停放大师姐的院落。 微弱的烛火挂在红柱边,我远远听见紧闭的院门内断续的说话声。顿住脚步,我调动一丝妖力顺着冷风附在了房门上。 灵堂上黑棺静静地放于中央,屏刑白衣而立:“说吧,你是何来历?” 一身颓唐的杜道长怨恨地笑道:“我修为尽失,你还想怎样?”他的目光落在紧抿着唇的骆眠身上,“小瞎子,你想替你师姐报仇对么?可惜,她已经自爆灵丹,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寒光一闪,骆眠执剑落在杜道长的脖颈,长剑微微发颤,“你以为我不敢?”他声音威胁发冷,无神的眼红得欲落泪,像戳进了我的心。